《春》苏黎世_llei

6、第 6 章

　　狭小的窗户阻隔了月光的进入。若是在大雪连绵之时更是黑的彻底。干枯的稻草没有御寒功效，深冬时节呼口气便是白白的热气和冷空气相触。大风呼呼作响犹如鬼魅的低吼。洛休平望了一眼躺在角落阵阵发抖的花未名心更是被无形的手掌蹂躏疼痛不已。
　　已被关进大牢三日有余却未见有人审讯。三日中连最基本的食物和水都没有，任凭洛休平怎样嘶吼始终不见半个人影。要折磨的话只折磨我便好，为何非要牵连无罪的花未名。洛休平将人紧紧抱在怀中给予温暖想要缓解他的颤抖。望着花未名白到连纸都自愧不如的脸和毫无血色的嘴唇洛休平即便不冷也是阵阵发颤。不要死。不要死。来时便听说他已绝食四日有余本想来到大牢之中哄着他吃下哪怕一点饭菜也好的洛休平怎也没料到佞臣为逼自己招供竟做出如此心狠手辣之事。
　　不是不明白那些人的手段。只是自己断是不能屈服的。洛氏荣誉是一方面。不能让性子刚烈的花未名爱错人更是其中最大的缘由。宁可自己死去也不要招供让花未名落得和叛臣贼子厮混的恶劣名号。只是一向在军事方面反映敏捷的洛休平也还是低估了佞臣们的恶毒狠心使出此招迁至自己。
　　洛休平紧紧拥着瘦到皮包骨头的花未名。嘴唇颤抖着终是没忍住眼泪滑落在了那人没有生气的脸上。看着窗外无尽的黑夜目光一凛终是做了最后的决断。这一切莫须有的名号在如今的生死面前有何重要。让花未名落得不好的名号找到一间田野隐居便可。不会种菜学习便可。没有了自己能活下去便可。无法直面心爱之人因着自己的缘由死在怀中才是最大的理由。洛休平望着花未名紧闭的双眸，无限爱怜的落下一吻。终是没能看见你眸中生辉静静抚琴的模样。叹息一声。对不起。只要你能活着便好。
　　“来人！我招供！”洛休平放下怀中的花未名。将身上仅有的薄衫脱下披在他身上。像仍是在军中训练一样裸露上身眼神坚定走向门边大喊。却没有看见身后之人眼角滑落的晶莹泪珠。

　　“洛将军能招供便是最好的。这让我们做下属的也好交代。”黑衣长官笑意盈盈的看着手中已经签字画押的供书。
　　“你不要忘记你答应我的事情。否则我做鬼也不会放过你的。”洛休平低头吐出一口血水。身上被烙刑折磨的满是印记。鞭打的皮开肉绽更是触目惊心。披头散发的模样更是像极了地狱的恶鬼。被折磨到饶是全身疼痛酸软洛休平也还是用尚存的些微气力恶狠狠说出威胁的话语。
　　“洛将军您放心便可。我不是言而无信的人。更何况我曾是您忠心追随之人。”黑衣长官眼神不再似往常的玩味转而换上了黑亮无比的诚信。
　　洛休平看着他的神色悬着的心终究是放了下来。于是也就慢慢低下了头任凭思绪飘向不知名的远方。花未名。陷入黑暗前仍是那个紧紧缠绕心神的名字。你活着便好。

　　山涧泉鸣鸟语花香，微风吹过树叶沙沙作响。远处飘来不具名花儿的馥郁芬芳，蝶儿翩跹悠然转身。花未名抬头望向太阳，充裕的日光落下照进心中最阴暗的角落。驱散阴霾换上满满的光明。牵起身旁人的手像猫儿般轻轻抓一下。花未名满足的叹息一声，饱含对上天的感恩。这样美景，又有爱人相伴，当真是死而无憾了。
　　突然面前出现浑身是血蓬头垢面的人紧紧抓着自己的肩膀。目光深深望近自己的瞳孔像丢失了重要之物般满是焦急。一遍遍的重复着一定要活下去。一定要活下去。活下去。紧紧抓着的那只手触感愈发不明显。逐渐的，像自己无意识的蜷曲。回身望向那人。本是锦衣华服的他蓦地变成裸露上身皮开肉绽的囚犯。花未名睁大了双眼。看着那人微笑着用愈发透明的双手抚摸自己的脸颊。想要抓住他不让他随风而逝却扑了空。只得徒劳的看着他慢慢，慢慢消失在日光下。
　　“不！休平！”花未名大叫着醒来。全身仿佛过水了般湿透。抬手摸上眼角，擦掉泪水。却不知为什么，仿佛无休止的泉眼，越擦越多。
　　“公子，您醒了啊，快来喝药吧。”丫鬟心疼的看着本是偏偏如玉的公子此刻却消瘦到病态咽下了泪水。不想让公子沉浸在沉重的梦境中只得出声扰了公子的思绪。想来也知道公子做了什么梦，又因为谁留下眼泪。
　　“恩好的，拿过来吧。”花未名抬头对丫鬟露出微笑。接过汤药一口一口，仿若没有味觉尝不到苦涩般，平静到没有生气的喝下。
　　五日前因为洛休平已经招供画押的缘故花未名被无罪释放。因为身体过于虚弱导致神志甚是不清看见洛休平隐忍不发的泪水和明明万般不舍却满脸决绝的神情以及被人抱出大牢看见明明灭灭的景象和在温暖的床铺中被人喂食汤药都以为是梦境。待昏睡了两日悠悠转醒时才惊觉那梦境分明就是现实。
　　心中满是不甘和怨恨。却找不到发泄的路径。抬头便向自己的头部砸去却被一个手掌紧紧抓住。心中一动满是惊喜的抬头望去却在瞬间如冷水当头浇下冷了心神。名唤小十的侍卫正握着自己的手腕静静凝视自己。
　　“公子不要自我折磨了。洛休平已经招供自己就是叛贼。”小十平静说出的话语却砸在花未名耳边，声声如雷字字如剑。
　　“洛休平为什么认了这莫须有的罪名公子您应该比谁都清楚。他为了不让你受苦。他见不得你被人折磨濒临死亡。他为了你舍了洛氏一族的荣誉舍了自己的生命也要保全你的性命。他这样爱你至深。公子还要一心赴死辜了他最后的遗愿吗？”小十只是述说着。像是在讲一个无关紧要的故事。却在花未名心中掀起惊涛骇浪。你若爱我至深，为何不随了我的心愿偏生留着我独自一人苟活。洛休平，你当真懦弱。我都不怕死为何你一介见惯生死的将军害怕了。只因，你爱我吗？
　　是了，相爱的两人，谁不是懦弱脆弱的。
　　花未名目光看向窗外。冬日快要过去。日光都变得温柔起来。少了些许寒冬时的清冽。窗外传来孩童的阵阵笑闹声，像是为了迎接春季而提前准备的庆贺节目。只是纵然这生机勃勃再怎样美好，终是解不开已经紧闭的心房。默叹一声。既然你要我活着，那我便应了你这最后的心愿。
　　只是活着。失去了以爱为名的生活意义的生存。

　　花未名喝过药并未再卧床休息。而是捧了本书静静研读。房中物品齐全连自己最爱的琴也是静卧在窗边。想来洛休平招供定是让长官许了诸多对自己好的诺言，不然出身卑微的自己怎的会入住这上等客房有书有画有琴，还有曾在洛府就照顾自己饮食起居的丫鬟。眸光暗了暗，却终究化为了叹息消失在空中。你究竟为我低微到了何种地步。
　　窗外突然传来嘈杂声响。老百姓的咒骂不绝于耳，连带着什么东西砸在地上轻微破碎的声音。花未名自觉有异便向窗边走去，正要开窗一窥究竟时却被从外闯入的丫鬟生生拦了下来。
　　“公子您累了吧，快休息下吧。不要开窗免得惹了风寒，这冬春交接时更是容易生病的。”丫鬟终究是不谙世事。急急将公子引向床边生怕公子瞧见外面的景象，却不知这动作更是使得花未名知道外边有异。还与自己有关。
　　与自己有关。
　　突然想到了什么便是顾不得平日的风度甩开丫鬟引导自己的手奔向窗边开了这与世隔绝的隔阂。只是向窗外看了一眼。便只觉全身血液倒流从头顶寒到了脚底。
　　五日未见。
　　洛休平被折磨的不成人样。头发披散开来垂在额前，像是纠结在一起的枯草失去了往日的光泽水分。上身裸露满是烙印鞭痕，皮开肉绽鲜血直流，混合着百姓砸到身上破碎的鸡蛋一滴一滴落在地上。触目惊心的描绘出跪行的路线。因着五日少许进食上尚有一丝气力，慢慢慢慢跪着向皇宫爬去。双手束缚在套在颈上的枷锁，趔趄倒地也只得滑稽的蠕动身体爬起，继续前行。围观的人群爆发出笑声。曾经辉煌的洛氏终是走到了尽头。做什么不好偏得要做叛臣贼子。活该落得这下场。
　　洛休平神志尚清晰。默默承受丢在自己身上的菜叶鸡蛋不躲避的姿态更使百姓病态的奋勇。耳边充斥着众人的谩骂心思却如止水般平静。已经是一脚踏进了鬼门关的人还在乎这些不成。洛氏的荣誉已经被自己毁掉了只希望到了黄泉之下父亲不要像纳花未名入府时拿棍棒毒打自己了。现在的周身已是疼到无以复加做鬼了再遭毒打不莫不是要再死一遍啊。心中默默想些无关紧要之事的洛休平想牵起嘴角笑笑自己的沉着冷静却迁到了伤口疼的顿时一凛，已经磨出血的膝盖霎时一顿便再次向地面摔去。
　　突然被人轻轻拉住止住了向前的身体。微凉的白玉般的手瞬间便覆上了自己满是污垢和结痂的脏手。心中一动。抬头便撞入了朝思暮想之人的深沉眼中。五日未见的他终是有了生气不再是死人般的冷寂。自己也终是得偿所愿了。
　　眼中盈满泪水却不能在他面前落下。生怕一旦泪水砸跌在地便是滔滔不绝的洪水，早已做了决断的心便又产生动摇。生怕泪水落下便又惹那人红了眼眶流出让自己心疼不已的液体。所以只是轻启唇畔，用干涩嘶哑的声音轻快地问道：“你是来陪我最后一程的吗？”
　　花未名紧咬下唇看着洛休平平日俊朗无双风采绝伦的容颜变成现在这般满是血水和泥污毫无生气的将死容貌，听到他尽管满是疲惫和不舍却仍轻松愉快开导自己的言语，便也是死死不让泪水落下。只是坚定的看向前方默认了他的问话。搀着他不让他倒下。一起承受扑面而来的谩骂诅咒。纵使菜叶鸡蛋脏了这素日里洛休平最爱的白衣，花未名也义无反顾的陪伴着他，跪着行向皇宫。
　　皇帝无能。只是想着收回兵权坐拥江山。却头脑甚是不清的听信了佞臣的花言巧语誓要除了素日便风光无尽的洛家。终日寝食难安夜不能寐绞尽脑汁想着除掉他们的法子。后在佞臣提醒下买通了洛晟予身边侍卫下了毒药终是除了洛氏掌舵人。本想洛晟予死去洛休平也会入了圈套却不料他竟没有按照预定道路前行而是一步步壮大乃至万人之上的皇帝也没了法子。这一忍耐便是几年之久。终在异族首领提出要和洛休平交战时来了机会。惺惺相惜的异族首领怎也没料到自己的请求最后竟会变为皇帝要夺了洛休平命的棋子。战死沙场便是无能。落败而逃便是叛臣。战胜强敌便是买通了敌人日后要造反的先兆，不然平白无故的这异族怎会忽然提出交战，除非是打着战争的名号背地里谋划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秘密。
　　结果不出所料，洛休平战败。没料到的是他竟默认了叛臣贼子的名号。思维甚是不清的皇帝以为洛家真的有造反之心而恰巧被撞破。于是便想着株连九族以儆效尤。却没想到意外的遭到了满朝文武的反对。就连一向对皇帝言听计从的佞臣也难得发出了反对的声音。洛氏是三朝元老，在边疆战事上战功赫赫，纵使后辈犯了天大的错误也只惩罚他一人就可。那些非洛姓的人永远不得入京便可。皇帝还在感叹被洛氏欺压长久的大臣心慈悲悯时佞臣却开了口，如只是砍头便真是太便宜他了，临刑前两日让他从大牢跪行至皇宫门口来感谢皇上您放过洛府老少的慈悲心怀，砍头后挂城墙三日来警示众人。昏庸的皇帝听到这法子乐的拍手称快。佞臣却在心里恶狠狠感叹，若不是日后怕无辜鬼魂索命以及到了地府洛家先辈的欺压，我才不会那么便宜的放过他们。面上却堆满笑容仰望高高在上的皇帝。

　　粘着的蛋清顺着头发流在了眼前。花未名从容的抬手一擦。素白的衣服上更是因破碎的鸡蛋和尘土染脏。黑发顺风扬起便拿百姓丢过来的破烂布条随手绑上。膝盖火辣辣的痛仍在坚定不移的搀着洛休平向前走去，身体上的疼痛怎敌得过心中无限的苦楚。天气也是应了花未名的心情般，阴霾到快要落下凝结成冰的眼泪。
　　洛休平一路无言。心中无限疼惜看着陪自己受苦的花未名。平日最爱干净的他为着自己染脏了衣裳。清如月光淡泊名利的他为着自己忍受人人的侮辱谩骂。想让他回去别为了自己再遭受半点委屈却是无论如何也开不了口的。最后一次触碰心爱之人的手，最后一次和心爱之人并肩向前，最后一次感受到心爱之人的温暖，便随了自己也随了他的心愿吧。于是便闭了口默默享受和花未名的最后相聚。只是这道路终是有尽头 。前方不远处便是皇宫外围城墙。
　　“未名。你，回去吧。你若是陪我行至皇宫被别人看见了不好的。”忍了一路的洛休平终是开了口。只是这一说话便是驱逐令。
　　花未名的眼眶愈发通红。嘴唇动了动终是没有发出声音。只是搀着洛休平的手臂越发紧了。眼神还是坚定望着前方的终点。意在表明自己一定要陪你走完最后一程。洛休平却是急了。好不容易换来放过花未名的提议若是让城墙边的佞臣侍卫看到岂不是功亏一篑。于是用尽了最后的力气扯出被花未名紧紧抓牢的手臂。
　　“未名。行刑之日你好生歇着吧不便来了。日后，忘了我吧。活下去。”洛休平深深望近花未名的眼中看着心爱之人眸中盛满的是自己的身影，便是扯了伤口也不怕痛的轻笑，“这一生能和你相识相爱，便是我最大的福气了。我的爱人，再见了。”倾身上前。用苍白无色干裂起皮的双唇最后吻上花未名怎也看不够的如月光般清冷却致命温柔的眼睛。花未名含在眼底忍耐多时的泪水瞬间便滑落了下来。紧闭嘴唇不让呜咽声泄露。
　　花未名。若有来生，便让我们做对平常夫妻。好好活下去。来生若是有缘，再见。
　　看了眼角落中始终跟随的小十。瘦小的男孩立刻心领神会悄然上前一个手刀便劈晕了花未名。看了眼被小十的抱起的他，泪水还留在脸上。晶莹剔透。纵使千般万般不舍，也终是有分离的时日。只是时间或早或晚而已。用近乎祈求的目光看向小十，希望他好好照顾自己这在世间唯一的牵挂。待得到小十代表一定的点头后便一步一步，慢慢行至皇宫前。
　　小十抱着花未名，目送他终是行到目的地。公子，您陪他走完了最后一程呢。

　　两日后。
　　洛氏洛休平以叛国罪名被押至刑场斩首示众。头颅挂于城墙三日警醒世人。

　　花未名。好好的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