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随笔》莲色生绝代

10、同生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君恨我生迟，我恨君生早。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

　　恨不生同时，日日与君好。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我离君天涯，君隔我海角。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多么沧桑衰老的诗歌，只可惜我只是在一只瓷罐上看到这首诗。

　　我是一位陶艺师，擅长做各种华丽的瓷器，各个形状精巧，模样秀丽。

　　最重要的是，我做的瓷器所拥有的不止止是一具躯壳，它是有魂的，拥有瓷器独有的魂魄，所以显得格外珍贵。而我，也不像我的师傅那样在陶艺业有很高的天分，我只有在做出大概200个或者300个才会做出一只拥有灵魂的瓶子。

　　虽然只能做很少的珍品，但是我还是很高兴。亦或许像老师说的似的，单纯的我从来不懂得索取，因为被家里保护的太好，没有沾染世间的尘埃，拥有稚子般的心灵，所以，只要一点点事情，我都可以很开心。

　　这样不好么？我记得那时我在师傅说完很多的话之后，这样问他。他没有作答，只是摸摸了我头，将我拥入怀中。久久才传来一句话，君生，你这样就很好。

　　直到很久很久以后，我才明白他良久不语之后的真正意味。

　　那段日子或许是我记忆中仅有的幸福回忆，之后就是我忙碌一生的开始。还有，他，也离开了这座城市，或许来说，他只是离开了我。

　　父亲与母亲本来感情就不好。在那一晚中，父母吵架，愤怒的母亲抄起一把尖锐的水果刀刺进了父亲的胸膛，之后又毫不犹豫的将水果刀捅进了自己的胸膛。他们没有看到，我在虚掩的门后。师傅将我牢牢抱在他的怀里，他说，不要看，君生，求求你，不要看 ……我用力推开他，我不知道刚成年的我哪里来那么大的力气，竟可以推开一个成年男子。我不相信，原本相近如宾的家庭会在一夕之间破碎，我一直知道父母的感情并不好，我一直不奢望他们能很好的在一起，就算相近如宾也好，就算只给我一个假象也好。

　　我逼迫自己看，我让自己看，看她以为的美好。在她的身后，一个男子慢慢环抱住的她，告诉她，他在这里，就算全世界的人抛弃她，他也会在这里。

　　只是，满眼都是泪水的她，心里满满都是痛苦的她，并没有听到。

　　在之后，她就一夜长大了。

　　我不能让父亲一手打下来的江山毁在我的手里，在和师傅吵了很多次之后，我带着行李离开了那栋我住了很多年的房子。

　　师傅坚持着纯手工的陶艺理念，而我在现实面前，只能选择流水线。最后一次吵架中，他说我根本什么都不懂？艺术怎么能被流水线制造玷污。我只是笑笑，像极了每次和他撒娇的模样。

　　我说，既然这样，我们分手吧。

　　之后，没有等他的回答，我就离开了，或许应该是狼狈离开，我怕，我忍不住，会像以前那样扑在他怀里痛哭一场，将所有的哀伤与痛苦哭给他听。可是我没有办法，我们之间不仅仅隔着相互的不理解，还隔着我们都无法避免的岁月。

　　是的。他大我30岁，在大家说来这年龄相必可以做我父亲了。可是，以前的我或许不在乎，但是现在却不由得我在不在乎。我无法容忍，他会比我先走，我无法容忍，他会比我先闭上眼睛。我知道，做出这种决定我一定会痛苦，但想想比起来失去他的痛苦，这又不算什么了。

　　在接受家族的事业之后，我以为这便是我一生的归宿。我每天看到一只只流水线生产出来的瓷器，看到它们成为没有灵魂的摆设品，我终于明白了师傅的心情。对于一个热爱陶艺的作者，这种量产确实很痛苦。但我告诉自己不后悔，仿佛这样就会减少我的痛苦。

　　父亲的陶艺江山终究没有毁在我手里，并且蒸蒸日上，但我不开心，我总感觉自己心里空荡荡的，好像在不知不觉中已经失去了很重要的东西。直到那一日，我收到一份请柬，上面写着总裁君生，而不是以前的陶艺师君生，我终于明白，原来，我竟然将自己丢失。

　　恍然一梦，这梦中我开心的如同以前，有他，有我喜欢的陶艺。我将手中的所有事情交给副总，他是我的堂弟，与我关系极好，在父母逝世之后，支持我完完全全掌握了君氏。

　　在商界浸淫了那么多年，我逐渐不相信任何人，包括以前关系极好的堂弟。如今，这唯一对我好的亲人，我选择相信他。

　　说起来，他还曾劝我出去走走，放放风，歇一歇。确实我该歇歇了，如同一只疲倦的鸟，该过自己想要的生活了。

　　到达丽江，慕然发现了那只罐子，慕然想到从前，想到他。

　　君生我未生，我生君已老。我生的年轻貌美，君却已经鬓白苍苍。不是岁月将我们隔得很远，是年龄，是漫长不能更改的年龄。它让我们总是错过最好，最适合的人。

　　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我想念你了师傅，默默下定决心，想要找到那个人。他是我的栖芳草，我是他的凤尾蝶，执着一生，无一幸免。

　　她想要将这只陶罐带回家，正准备找店家问问价钱，却发现店里只剩下自己一人，忽然身后珠帘作响，有人念道：“ 我生君未生，君生我已老。”

　　是他，她心里念叨着。忽的笑了，回答道：化蝶去寻花，夜夜栖芳草。“

　　身后的人抱着她，她像以前一样说到；“师傅。”

　　像以前一样，他回答道；“我在。”

　　原来，他们没有错过。岁月不殆，愿与同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