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64、常在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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雪下得愈发有些大了。
谭雅茹也不知道自己和皇上在这阶上站了多久,冷风吹得她脸颊都有些发红了,一旁小卓子躬着腰,身子已经冷得抖了起来,脸上竟也能维持着那冷冷的神色。好在他们这地方是屋檐下方,她暗自庆幸,偷偷别过眼,只瞧着阶前站着的向家姐妹身上都铺了一层薄薄的雪,皇上竟也没再开口的打算。
她这边这么想着,华桢良便开了口。他的声音低沉悦耳,话语里虽没听出笑意,意思倒是平和的:“你倒是喜欢梅花。”
“嗯?”向庭昭眨了眨眼睛,纤长的睫毛如翅,低垂着眼似欲说还休。她显然意识到皇上这是在和她说话,偏带些懵懂的娇羞回应,“回皇上的话,臣妾自幼便喜欢梅花。”
谭雅茹默默看在眼里,对这种女人的小把戏视而不见,目光移向那枝逃过一劫的梅。这冰天雪地的,到处白雪皑皑,有这么一抹艳丽的红的确是一道好风景。
只是这向庭昭竟想将其据为己有……谭雅茹垂下眼,微微皱起眉,不予置评。
“这世上万万千千的花,怎么偏喜欢上梅花?”华桢良问道。
向庭昭抬起眼瞧着阶上的九五之尊,仰着脸俏生生答道:“梅花香自苦寒来,想这艳丽的色彩和扑鼻的芳香竟是诞生于如此白雪皑皑的一片天地,臣妾喜欢梅花这铮铮的傲骨。”
“铮铮傲骨……”谭雅茹小声复述了一遍,心里平白生出几分嘲讽。她转脸看华桢良,他自然听到了她的声音,唇边竟也扬起了些许弧度。她觉得惊讶,再仔细看,那细微的上扬已经消失了。
却听他也道:“铮铮傲骨。你的想法也颇有趣。”
“嗯呢!”向庭昭就像一个得了糖的小孩一般开心地点了点头。
另一个声音却在此时插了进来,“皇上,外面天寒地冻的,妹妹只着单衣,还请皇上恩准,先让臣妾这个做姐姐的尽好照顾的责任为她披上这大氅。”
谭雅茹看过去,向庭莹正低垂着头,手里倒的确捏着一件明亮的鹅黄色大氅。皇上大概是点头准了,只见向庭莹果断地将向庭昭肩上的薄雪拂去,飞快地为她披上了大氅。
向庭昭笑嘻嘻地为自己拢了拢大氅,看着自己姐姐在她领口处打了个结,转过脸看向皇上,一双眼睛明亮极了:“谢皇上!”
华桢良垂眼看她,眼神里并没什么额外的情感,也没有回应,但还是开口问道:“方才见你是想要将这梅花剪去?”
“回皇上的话,臣妾是打算将它剪回去插瓶赏看。这样好的花,需有人欣赏才算一桩美事。”
向庭昭说的认真,眼神顾盼流转也生出几分俏丽。谭雅茹不动声色地打量她,一面觉得这样的身姿和模样即便是放在皇宫里也是数一数二的,只是她总觉得这纯良的皮相下似乎不是这样一颗心,一面又觉得她那鹅黄的衣裳在这白的发亮的雪地里显得刺眼,想起卿子菀曾禁令向庭昭穿鹅黄色的衣裙,而现今她竟在前者重病不醒时光明正大地穿着鹅黄裙子……?
真是其心可诛。
她不由皱起眉,移开目光却见皇上正在看她。她心里一慌,正不知该如何是好,却见他已转头看回了向庭昭。
“这梅花也不容易,你且将它留与更多人观赏罢。”他微微眯起眼,目光倏地移开扫向一旁的蓝衣可人,唇边扬起一个浅得有些冰冷的笑,“你是向庭莹?”
向庭莹必定是没有想到皇上会与她说话,脸上不由露出几分讶异。她怔了一瞬才反应过来,显然是思考该点头还是说话来回答,随即开口道:“回皇上,臣妾便是向庭莹。”
她的声音有些涩涩的,紧张显而易见。华桢良垂眼,审视她和一旁的向庭昭,唇边突然绽开一个温和的笑意。
“你很关心你的妹妹。”他微笑着,声音微微抬高一些,眼神温和,和人们爱戴的皇帝的模样一致,“朕甚悦。”
他转身对小卓子道:“回去的路上同内务府说一声,朕要封向常在。”
小卓子躬了许久,终于有机会起身。然而这话却让他心里一惊。他瞧了一眼阶下两个女子,一个鹅黄衣裙的眉飞色舞,一脸惊喜,一个水蓝衣衫的倒是平静,似乎意料之中。他疑惑地问道:“皇上,奴才愚钝,奴才不明白,是哪位向常在?”
华桢良垂下眼,和向庭昭对上视线,凝视着她脸上欣喜的神色,道:“自然是向家长女。”
……
走出碧珊宫好远,谭雅茹还没回过神来。
这突如其来的晋位颇有当时皇上晋她位分时的风格,只是她当时没有明白,现在也想不通。
不管是相貌还是才情,向庭莹作为姐姐,其实是比不上她妹妹向庭昭的。莫说男子,即便是女子看到向庭昭也觉得这女孩生得俊俏,让人艳羡。
谭雅茹虽然平日里不喜欢嚼舌根,但另外几个与她一样才情相貌稍显得普通些的秀女本便将她视为自己人,见她升了答应更是以她为首,向来喜欢与她叽叽喳喳说些话,其中自然也有对这一同进宫的女子的讨论。以寻常人的眼光来看,萧晓梨已经足够美了,一双水汪汪的眼睛实在盈盈动人,勾得人无法回神。然而与其相比,向庭昭显然是更美的。不说更精致的五官,单是这一对眼睛,萧晓梨或许只有秋水眸,向庭昭却是喜怒哀乐贪嗔痴念都在眸子里流转。一个是勾人,另一个却是勾魂。
去凤憩阁的路途有些长,毕竟为了照顾卿子菀,华桢良特地挑选了僻静的住所,所以从碧珊宫一路走去也要些时间。
一路上小雪纷纷,本便没什么后妃的宫里更显得寂静冷清。谭雅茹垂着眼走路,思来想去实在不明白皇帝为何要突然晋向庭莹为常在而非向庭昭,也更想不明白为什么皇上要晋这位分。
她入宫时便见卿子菀罚向庭昭,下了禁令不许她再穿鹅黄色的衣裙。
如今皇后娘娘重病卧榻,向庭昭一介小小的秀女,便敢这样明目张胆地穿那鹅黄色的裙子?真是好没规矩,又狂妄的不行。
她想得入神,既恼向庭昭这光明正大地不将皇后放在眼里,又气自己想不明白为何皇上要给向庭莹晋位,全然没注意到走在前头的华桢良已经停了下来。
“谭答应,”还是小卓子出声唤住了她,“您这再往前走,可就走到冰湖上了啊。”
谭雅茹回过神来,四下看了看,才发现自己已经在御花园这池塘的岸边,皇上在她两步开外的位置,正负手朝着凤憩阁的方向望着。
“谢卓公公的提醒。”谭雅茹觉得脸上热热的,赶紧往回退了几步站到华桢良身后。她看他的侧脸,嘴角抿着,温柔的线条也显得有几分冷峻。
“皇上有心事?”她小声问道,也不知自己是哪里来的胆子先打开这话匣子。
“朕心系天下事,自然有心事。”想不到皇上竟也真的回答了她,还反问她,“先前朕看谭答应魂不守舍的样子,你也有心事吗?”
谭雅茹盯着他的眼睛,心想事已至此,一咬牙,干脆问道:“皇上为何要晋向常在的位分?”
华桢良微微挑起眉:“有何不可?”
谭雅茹一时语塞,华桢良与她对视着,唇边勾起浅浅的弧度:“不过是个常在,谭答应不用担心自己的地位。”
现在的后宫,除了皇后,也就只有她一个答应了。
谭雅茹愣了一下,以为皇上是误会她在意自己的地位,慌忙解释道:“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臣妾从来不在乎什么位分不位分的……臣妾只是不明白,为何皇上要晋向庭莹向常在而非她的妹妹向庭昭……”
“朕不是说了吗?向常在对妹妹体贴入微,朕甚心悦,感其手足之情,故晋其位分。”华桢良悠悠答道。
“可……可是……”谭雅茹皱起眉,下意识竟脱口而出,“无论是容貌还是才情,向庭昭不都比向庭莹要出色些吗?”
华桢良凝视着她,沉默了一会儿,问道:“在谭答应的心里,朕便是这样的人?”
他补充:“一个只看这所谓相貌和才情的人?”
“不……臣妾不是这个意思……”谭雅茹语塞。
“皇后的容貌举世无双,年少时便艳冠天下,后更以才艺惊觉世人。”华桢良转过头再次看向凤憩阁的方向,“天下十二国,谁人不知天下第一美人和天下第一才女便是卿家的幼女?”
谭雅茹随着他的目光望去,凤憩阁的轮廓在白雪中显得有些缥缈。
“那是朕的皇后,”皇上的声音听起来有些感伤,又或许只是她的错觉,“弱水三千,朕只要她便够了,又怎会在乎谁的相貌和才情更好。”
卿子菀的音容仿佛浮现在眼前,谭雅茹听着华桢良的声音,也不知是哪里来的恶,硬声道:“皇上这下说的好听,当初皇后娘娘严令向庭昭不许穿鹅黄色衣裙,现今她便穿着那裙子,皇上刚才怎地却不责罚她?”
华桢良转过头来,两人对视着,谭雅茹觉得脖子凉飕飕的,却还是继续道:“还是说,皇上根本就不知道皇后娘娘这道懿旨?”
帝王生来便有压迫感,饶是以温和著称的皇帝也不例外。谭雅茹被华桢良的视线盯得脊背僵直,差点要跪下认错求饶时,却见华桢良转身。
“这宫里沉寂了这么久,”他的声音太轻,她差点以为自己听错,“如若不闹些动静,她又怎会醒来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