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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0、彷徨 ...

  •   风呼呼地刮了起来,卷起的沙石疯狂拍打着窗户,天越来越暗,树木在狂风中剧烈摇摆,呜呜响声一片。当令狐冲睁开双目,只觉浑身燥热,出了一身的薄汗,他原本有力的手指无意识地抓着床单,双目圆睁,泛着血丝。令狐冲脑海中不断回旋适才梦里五岳弟子堆叠成山的尸身,无数乌鹫幻化为魔鬼撕食这五岳弟子的血肉,偶尔抬头望向令狐冲,张开嘴便是一声尖叫,那叫声凄厉,似要划破旷远的长空一般。令狐冲大叫着起身,却四周骤然安静下来,尸身没有了,乌鹫也没有了,耳边除却突突的烧水之声,再无其他声响。

      令狐冲揉搓着双目,映入眼帘的竟是一袭粉色帐幔,随风轻摇。床榻上,繁复华美的云罗绸如水色荡漾,柔软舒适。淡淡的檀木香弥漫在空气中,镂空的雕花窗桕中射入侥幸从阴云逃脱而出的细碎日光。

      “我这是死了吗,如若不是,我又身在何处?”令狐冲暗暗想到,他就要起身下床,却不自觉闷哼一声,胸口的伤口隐隐作痛。令狐冲微蹙剑眉,忆起当时在乌鹫谷中发生的一切,心痛如绞。

      “师弟们就这般葬身荒野?我又怎会在此不明不白之地,小师妹,小师妹现在又如何?”令狐冲只觉头脑中思绪紊乱,他双手抱着头,一时间血气上涌,就似狂风骤雨将他吞没。

      “大师哥,你醒了。”正在此时,陆大有的声音竟出现在耳边,令狐冲抬头望去,见陆大有两道浓眉泛起欣慰的笑意,弯弯的,像是夜空里皎洁的上弦月。自陆大有从嵩山赶回黑木崖,照料令狐冲已是三月有余,今日一早烧起开水后,在桌上打了个盹,醒来后发现令狐冲已然起身,正坐在床上粗粗喘气,急忙奔上前去关切道。

      令狐冲还未从梦境之中脱离而出,他睁着血红的双目望着陆大有,心里仿佛被个无形的大石沉沉压住,一句话也说不出口。

      陆大有见大师哥变得这般模样,心中自然难过,便小心问道:“大师哥,你感觉好一些了吗?。”

      令狐冲怔怔地点了点头,忽然抓住陆大有的手臂,急切问道:“六师弟,小师妹怎么样了?”

      陆大有的手忽然被令狐冲一抓,疼痛万分却又不敢声张,便急忙答道:“小师妹在嵩山,她很好。”

      令狐冲听闻岳灵珊无恙,心里终是放心下来,他缓缓问道:“六师弟,我这是在何处?”

      陆大有说道:“大师哥,咱们在黑木崖的厢房里。”

      听闻身在黑木崖,令狐冲只觉脑中嗡的一声响,他不解地询问道:“怎么会这样?”

      陆大有认真道:“有一支朝廷的队伍在谷中救了你,就直接把你送到了黑木崖。”

      “朝廷的队伍?”令狐冲顿时变得目瞪口呆,不知道为什么,他一想到朝廷二字便想到了那日相遇的赵太师。

      陆大有点了点头,他知晓令狐冲急于知晓整个事情的来龙去脉,便耐心解释道:“大师哥,袭击大营的并不是日月神教之人。”

      令狐冲奇道:“那是何人?”

      陆大有义愤填膺道:“是吴天泽,他安插了自己的人脉在整个山谷,化作日月神教之人,听送你前来的将领说,吴天泽是他的师弟,和他一样能够操控鸟兽,他将咱们的师弟引到谷中残忍杀害,然后逃回到嵩山去了。”

      “吴天泽。”令狐冲听闻是吴天泽出卖了自己,一颗心心沉坠得像灌满了冷铅,他握紧双拳咬牙切齿,道,“可是他为何要如此做?”令狐冲自是知晓吴天泽在短时间内被岳不群提升为右护卫队长,本就稀奇至极,自己本该对他留有心眼,可惜这吴天泽太会作戏,用他的稳当热情欺骗了所有大营兄弟,亦是欺骗了自己,令狐冲想到此处,心里只道是自己的识人不济祸害了众多弟兄,内疚与懊悔充满了他的心。

      陆大有见令狐冲的表情甚是阴沉,知晓他心中难过,便也不敢再言语。屡屡檀香弥漫在湿润的空气之中,炉火也缓缓地飘着红色的光,发出噼里啪啦的响声,

      令狐冲的心中除却懊悔,更多的是恐惧。吴天泽是岳不群所提拔的,若不是岳不群授命,以吴天泽个人之力不可能做出这般惊心动魄之事,细细想来,左冷禅之死如此蹊跷,与吴天泽一定脱不了干系。

      令狐冲忽然道:“那吴天泽,是奉了师父之命么?”

      陆大有轻轻点头道:“师父如此青睐于他,我听乐乐传来消息,大灭左冷禅营寨亦是吴天泽策划的。”

      令狐冲眼里闪着一股无法遏制的怒火,他恨恨道:“如若我当初对这吴天泽始终保持防范,或许五岳弟兄们都不会葬身荒野,如此想来,我又有何脸面活在这个世上。”令狐冲说罢,便要起身抽取长剑,却发觉周围哪有长剑的影子,他向满脸堆满关切的陆大有问道:“六师弟,我的长剑呢。”

      陆大有撇了撇嘴,不安道:“那位任小姐担心你激动起来做傻事,就先把你的长剑收起来了。”

      “盈盈。”令狐冲想到了盈盈,心中的怒火似乎被浇熄了一半,他点了点头,暗暗对任盈盈的善解人意感到感激,抬头问道:“盈盈呢?”

      陆大有清秀的五官中带着一抹红晕,他微笑道:“因为教中事务繁忙,她又见你未醒,就先忙去了。”

      令狐冲努力支撑着自己想要下床,却觉浑身无力,他轻轻叹了一口气,苦涩道:“没有想到,隔了这许多时日,盈盈还是这般了解我。”

      陆大有红了红脸,咧开嘴笑了:“任大小姐确实善解人意,这些日子她给咱们提供了许多便利,又时时来探望你,当真心细得很。”

      令狐冲亦是缓缓点了点头,眼前仿佛出现了洛阳东城的绿竹巷,那绿竹巷是一条窄窄的巷子,在巷子尽头处,有一大片广阔的绿竹丛,风一起,竹叶便随风而动,雅致天然,内中有五间小舍,左二右三,均以粗竹子架成。舍内桌椅几榻,无一而非竹制,墙上悬着一幅墨竹,笔势纵横,墨迹淋漓,颇有森森之意。桌上放着一具瑶琴,一管洞箫。小巷中一片清凉宁静,和外面的洛阳城宛然是两个世界。绿竹巷是他二人初次相见之地,那时每日一早,他便到这竹舍中学琴。此间情景,在此时此刻想来,如同一缕春风萦绕心间,令狐冲的嘴角渐渐淡出一丝暖意。

      过了半晌,只听令狐冲喃喃问道:“不知小师妹现在如何,我真想顷刻回到她身边。”

      陆大有那颗忐忑不安的心越跳越快,他面露忧虑,道:“大师哥,我说了你可别激动。”

      令狐冲见陆大有神色有异,分明有事情瞒着自己,便激动道:“是不是小师妹出什么事了?”

      陆大有急忙道:“小师妹没事儿,你别担心。”他见令狐冲就要下床,急忙将他摁回床上,道:“好,我说,大师哥你好好躺在床上别乱动了。”他见令狐冲焦急的眼神,便咽了口唾沫,轻声道:“我听乐乐说,嵩山上又添了一桩喜事。”他见令狐冲神色颇为不解,便又咽了一口唾沫,小心翼翼道:“是。。。是小师妹的喜事。”

      令狐冲的心一下子提到嗓子眼儿,问道:“什么喜事?”

      陆大有叹了口气,道:“大师哥,我跟你明说了,师父放言你背叛五岳剑派,就让吴天泽和小师妹不久前成亲了。”

      令狐冲心里像打鼓似的咚咚直跳,他顿时双目圆睁,问道:“你说什么?”他面色刷白,自言自语道:“小师妹是我的妻子,她。。。她还怀着我的孩子,这才过了多久,什么成亲?简直是胡说八道!”

      陆大有虽然已是想见令狐冲的反应,但见到大师哥如此犀利的眼神,不禁心中一骇,迷迷茫茫地点了点头。

      令狐冲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好似晴天霹雳当头一击,又好像被人从头到脚浇了一盆凉水,全身麻木。他知晓岳不群自从做了盟主之后做事一向不符常规,深谋远虑,既是耿乐亲眼所见,此次成亲之事就并非是空穴来风。令狐冲紧紧咬着牙忍耐着自己悲伤的情绪,却将额上的青筋突兀了出来,他苦苦笑了起来,神色凄凉至极。

      陆大有担心令狐冲的伤口裂开来,连忙握住他的臂膀,激动道:“大师哥,你别激动,伤口都出血了。”

      令狐冲感到天空突的暗了下来,他苦笑着仰起头,只觉霎时间天旋地转再也看不见些什么。他的灵魂已是凝结成一块坚硬的石块,慢慢地沉坠。令狐冲实在无法想到,自己的师父为了达成目的竟是如此无耻,如此一而再再而三地利用自己的女儿。令狐冲一想到如今身在嵩山的岳灵珊那悲戚的心境,感到整个世界似乎失去了意义,他只道是自己无用,握紧拳头不断捶打着自己的胸口,陆大有见状,急忙用力抓住令狐冲的拳头,大声喊道:“大师哥,你不能这样,现在整个武林危机四伏,每个无辜的生灵都需要你啊。”

      令狐冲用绝望的目光迫随着陆大有,摇头苦笑道:“武林?如果这武林没有了小师妹,我活着还不如死了。”

      陆大有竭尽全力喊道:“大师哥,小师妹对你情深意重,她现在在嵩山,一定在想着你什么时候去救她,你若不想想自己,也要为小师妹多想想啊大师哥!”

      令狐冲的脸上现出一阵痛苦的痉挛,他的两眼散光,沉重地跌坐下去,他不得不承认,陆大有的言语确实触动了他的心,只是此时此刻,他慷慨的胸怀,潇洒的灵魂,这些令万人敬仰的一切好像云彩遇到了暴风,已然消逝殆尽。此时此刻的令狐冲,真想找个没人的地方,痛痛快快地哭一场。

      “冲哥。”正在此刻,一声熟悉的女声出现在房中,陆大有向后望去,只见一只白嫩的手轻轻地抓住飘舞的纱帐,接着一道窈窕的身影款款而至,是一个女人,一个美丽的女人,如墨一般的长发精致地挽着,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秋波荡漾,鼻子翘挺,腰姿动人,无不彰显着她无与伦比的美丽。

      陆大有只觉刹那间心神恍惚,急忙放开令狐冲的手,站起身来,哆哆嗦嗦唤了一声:“任大小姐。”他见女子对着他意味深长地一笑,感觉周身的灵魂一下子晃荡起来,似要飘到浩远的时空去。

      任盈盈坐到床沿上,望着满目震惊的令狐冲,轻柔的声音带着不可辩驳的坚定:“冲哥,你现在要做的就是养好伤,阻止岳不群毁灭武林的野心,这样才能拯救你的小师妹。”任盈盈见令狐冲血红的双目中升起些许朦胧的水雾,便又坚定道:“你逝去的师娘,还有现在在嵩山为你祈祷的小师妹,她们一定都希望你能重新振作起来,。”

      令狐冲皱着眉头沉默了许久,然后大力用袖子逝去眼里的泪花,凝视着盈盈沉声道:“盈盈,我想一个人待一会儿。”

      “好。”任盈盈点头答应道,随后站起身来向陆大有使了使眼色,陆大有不放心令狐冲一人在屋里,一直随着任盈盈到了门外,才小声问道:“任大小姐,大师哥一个人在里面没问题么?”

      任盈盈目视小池中流动的喷泉水,说道:“现在你大师哥正在平复情绪,倘若我们在场他还怎么平静下来。”

      陆大有皱了皱双眉,担忧道:“从小到大,小师妹就是大师哥的命根子,我当真不忍心看到大师哥伤心成这般模样。”

      任盈盈冷静道:“如今时局改变,大家都是步履维艰,每个人都要坚强起来,你大师哥是这样,你小师妹也是这样。等一切都结束了,平静的日子也不远了。”

      陆大有看到任盈盈年轻俏丽的脸上俱是严肃,便咧开嘴笑道:“任大小姐真的是很聪慧至极,是世间罕有的奇女子,当真巾帼不让须眉。”

      任盈盈见陆大有露出了洁白的牙齿,像个孩童一般,亦是微笑道:“油嘴滑舌,向你大师哥学的是不是?”

      陆大有得意洋洋道:“虽然我年纪比大师哥小些,但可不是什么都学大师哥的,这油嘴滑舌的功夫是大师哥向我学的。”

      任盈盈瞥了一眼他手中的重剑,忽然皱眉道:“你那剑上好像是粘上什么了。”

      陆大有顺着任盈盈的目光望去,竟发现一个拇指大小的鸟屎粘在那剑上,他立刻大窘,面红耳赤道:“这。。。真不好意思。”

      任盈盈勾起的眉梢唇角,微笑道:“这倒没什么,此处风景雅致,鸟类本就许多。”

      任盈盈的话音刚落,屋内忽然传来一声怒不可遏的吼叫,这声音如同沉雷一般滚动着,传得很远很远,二人皆启门望去,见令狐冲已是摇摇晃晃地站起身来,眼里燃起了不町遏制的怒火:“你明知道小师妹是我的女人,怎么能让小师妹嫁予他人。”令狐冲吼罢,气势汹汹就要撞出门去,陆大有急忙伸开双臂拦在门口处,急道:“大师哥,你伤还没好哪里都不能去。”

      令狐冲双目圆睁,厉声嚷道:“让开,我要找吴天泽,我要亲手杀了他,救出小师妹。”

      陆大有见令狐冲目露凶光,毫无和解之意,急促道:“大师哥,你先留下好好休息吧。”

      令狐冲积压的怒气如火山一样爆发了,他厉声道:“让开,否则休怪我不客气。”

      任盈盈眼见令狐冲为了岳灵珊的亲事,已然失去理智,便对着陆大有使了使眼色,劝说道:“你还是让他去吧。”

      “什么?”陆大有听到任盈盈镇定自若的言语,瞠目结舌道。

      令狐冲趁陆大有分神之际,一把将他播到一边,冲出门去。陆大有见令狐冲匆忙离去的身影,焦急地转向任盈盈,问道:“你这是做什么,大师哥伤还未好,这样出去会有危险的。”

      任盈盈叹了口气,说道:“你大师哥现在已经失去理智了,你若是强留他,必定会招致他的反抗,他是拼了命要去找吴天泽的。”

      陆大有急的满脸通红,连说话都结巴了:“那。。。那也不能让他去送死啊。”

      任盈盈秀眉一蹙,沉声道:“你大师哥不会去的,陆大侠,你将腰间的笛子借我一用。”

      陆大有听盈盈如此说,微微一怔,然后顺从地从腰间取下长笛交给任盈盈,只见任盈盈吹起了长笛,笛声柔和之至,宛如一人轻轻叹息,又如风儿轻轻拂过柳梢。

      陆大有第一次听到这曲子,只觉内心宛如一股清泉在身上缓缓流过,又缓缓注入了四肢百骸,全身轻飘飘的,更无半分着力处,似是飘上了云端,置身于棉絮般的白云之上。过了良久,笛声越来越低,终于细不可闻。

      陆大有侧目望着任盈盈,只见任盈盈原本绝美的容颜和着这余音绕梁的笛声显得更加风姿绰约,不禁默默感慨道,“这任大小姐当真是世间奇女子。”他如此想罢,忽然望见任盈盈的目光转向了自己,只觉面上一烫,急忙转过头望向远方竹林。任盈盈瞧见陆大有如此模样甚是可爱,不禁莞尔一笑,轻声道:“这是清心普善咒,你大师哥之前曾听我用瑶琴弹奏此曲,如今心情郁结,猛然想起此间蕴意,应当会回来吧。”

      陆大有随着任盈盈目视着适才令狐冲离去的方向,果然发现一个男子高大的身影在尽头出现,他面部轮廓分明,英气的剑眉下藏着一双深邃明亮的眸子,黑色的长发随着风烈烈散开,看似不着章法,却丝毫掩盖不住他卓尔不群英姿。

      陆大有的笑容徐徐绽放,赶忙奔上前去,唤道:“大师哥。”

      令狐冲将手结结实实地搭在陆大有肩上,声音里充满了感激:“好师弟。”

      陆大有见令狐冲嘴角隐隐约约有了笑容,不禁咧开嘴放松地笑了起来。令狐冲向陆大有身后望去,见任盈盈正笑吟吟地瞅着自己,只觉心中荡漾着一汪清澈的湖水,他向着任盈盈微笑着感激道:“谢谢你,盈盈,我险些做了傻事。”

      任盈盈见令狐冲眼神中抖擞着清风,便淡然一笑道:“回来就好。”

      此时此刻,不知为何竟下起雨来,那霏霏的雨丝,宛如一片飘摇的烟雾,遮掩整个天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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