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生还有多少爱》双语燕

2、有段往事，还是否能记得

　　天色已经很晚，谈思却还抱着一大叠旧报纸坐在编辑部的电脑面前，上班。
　　做记者的都这样，昼伏夜出。
　　部门正在策划的助学方案她已经写好，就等上面领导的批复。消息还没下来之前，她开始搜寻着很多年前，她所在的《新闻时报》关于一家医院与著名医药集团“百德集团”合作的新闻……她在搜索栏输入关键字后，搜索结果一下子跃出……
　　女同事递过来一块糕点，看着电脑屏幕：“你想找他们参与助学赞助？”
　　谈思点头。
　　“是。对于这些烧钱单位而言，赞助个百把来万是小Case。但只要有个几百万，甸南、西北的孩子就读书就有望。到时候你我两个也可以圆下去支教的梦想。”
　　“我是不行了！”

　　同事吸了一口气。
　　“我是典型的物质主义者，去哪些地方呆上几天还行，三个月？还是算了。呵呵，这副躯体和良心，早就腐朽了。我先走了，老公在外面等我。你早点回去吧，天气预报说今天暴雨。”
　　“拜拜！”
　　谈思朝人说了再见说，仍旧坐在电脑面前。
　　她继续搜索和阅读着很多关于百德集团的新闻信息。出于职业习惯，她连边角小新闻也看了个遍才关了电脑。抱着一沓杂志走出了报社大楼，抬起手看时间竟然已经三点……这就是当记者的生活，谈思讪笑了一声后招了出租车。
　　教育新闻部的事，虽然远不如社会新闻部复杂，除了值班很难超过十二点，但谈思好像已经习惯了以前的作息方式。
　　神经明显亢奋得很。
　　难道是百德集团的“新闻点”太多了？

　　踩着月光回到家的谈思，一眼就看见了鞋柜旁边的一双女人高跟鞋。
　　她冷笑了一声，然后置若罔闻地换鞋、穿拖鞋……再扔下包，放下拿回家的一大叠报纸资料，走到厨房打开冰箱拿出方便面……她从开水上炉到开水烧好，一直就站在厨房里，直到泡面时，听见客厅传来一声“啊”的声音。
　　她关了燃气，端着泡面走了出去。
　　谈思看见一个女人。
　　正在揉着膝盖的女人也看见了她，怪哉得是，女人一看见她就紧张起来，小脸抖动得，跟谈思是要吃人的老虎一样。
　　“啊，我……我……这就走……”
　　“外面在下雨。”
　　谈思都奇怪自己的平静。
　　她坐到沙发边，和着泡面：“等雨小点再出去吧，鞋柜那儿有雨伞。”
　　女人一下子表情惊愕。

　　原本肚子很饿，要靠方便面来填报的谈思，却一直被一个陌生的女人给盯着，盯得她根本没办法对泡面下口……她只好放下叉子，看着女人，装着和气地笑：“就当没看见我，该干嘛干嘛。”
　　“你是……”
　　女人虽然觉得奇怪，却还是忍不住问。
　　谈思开始吃起泡面。
　　她含糊不清地回答女人：“可以说是这房子的女主人，也可以说不是。”
　　那个年龄不算大的陌生女人见谈思一脸平静，没有生气也没有其他的表情，就认为谈思和莫成风关系一般，虽然谈思刚才明明告诉了她是这房子的“女主人”。
　　女人开始走过来……
　　谈思抬起头来。
　　女人自顾自地坐在谈思面前，看着她：“我能再问下，你是……”
　　“我……”
　　一瞬间，谈思竟感好笑。
　　她不知道自己是不是太和气了，竟然让这女人“纠缠不休”起来。

　　“怎么，你是不是最想问我，为什么不吵不闹，或者，没有干脆打你一顿？”
　　“对不起，我不知道……你是……”女人一听就又紧张了，于是她拼命解释，“他让我……来的时候，没有说……”
　　“算了，不知者无罪。”
　　谈思颇奇怪地一直充满笑容。
　　“很多人都不知道，又何况你……你慢慢坐，我上楼去了。”

　　谈思扔掉根本没怎么动口的泡面后，真的往楼上走去。
　　没想到……
　　冤家路窄。

　　莫成风似乎又换了件衣服，从楼上下来。
　　狭窄的楼道间，两人面对面。
　　四目相对，都无语，语言。
　　但也仅仅片刻之后，两人就眼神落到了其他地方。
　　脚步也重新动了起来……换言之，该干嘛干嘛。
　　可是当莫成风擦过谈思的身边，并走下一两节楼梯后，他突然叫住了她。
　　“谈思……”
　　谈思顿住脚步。
　　“我们谈谈。”

　　只有两个人的客厅里面，莫成风坐在沙发上，有一口没一口地抽着烟。
　　他说：
　　“你父亲今天中午打来电话。他说和我爸妈商量好了，让我们十月办酒席。”
　　谈思握着杯子的手微微动了一下。
　　这一动，杯子里面泛起了水纹。
　　“你的意思？”莫成风又点了一支烟。
　　谈思松开握着杯子手，看起莫成风。
　　“我无所谓，老人家们高兴什么办就什么时候办。”

　　莫成风站了起来。
　　“你想清楚了。我是什么人你应该很清楚，即便办了酒席，我还是不会收心……所以以后，跟现在的日子不会有什么区别。”
　　“好。”
　　谈思言简意赅。
　　莫成风的转过头来。
　　谈思低着头，看着杯子里的水纹……

　　“那好，我明天回电话给他们。”
　　过了一小会儿后，莫成风抓起钥匙：“对了，小许下个月生日吧，你说我该送什么好？”
　　谈思好不容易平静下来的心，突地一震。

　　“你帮我选个礼物送过去，我可能要出差。”
　　莫成风出门之前，又收住脚步：“另外，许文的忌日也快到了，也帮我送束花吧，谢谢。”

　　“砰”的一声，门终于关上了。
　　客厅内，谈思仍旧坐在沙发上，捂着早就冷透了的杯子。
　　她坐了很久很久……
　　也许坐地发慌，后来，谈思又走到客厅的窗户边，看起外面的夜景来。
　　尽管外面灯火如炽，也热闹，但一面窗户玻璃隔着的室内，却阴暗，清冷……谈思心底弥漫出了很浓烈的无奈，无力，但随即，又一种失落，席卷全身……这使她不得不看着玻璃倒映出的一个不怎么清明的面孔来。她看着“她”，无奈地提了提嘴角，笑：
　　许文，你虽然死了，但很多人想着你。
　　我虽然活着，却好像没人记得。

　　忽然，手机铃声打破了屋内的死寂。

　　一个陌生号码出现在谈思手机上。
　　谈思淡淡地接起。
　　一个女人的声音传来：“请问是谈小姐？”
　　“我是。”
　　“哦，你好，我也是从事媒体工作的，是小许约好的一个朋友，前段时间还专程来过扬城……对了，小许本来说好，他这几天会把一些照片给我，不过到现在都还没动静……我就想问问怎么回事了，他电话又打不通……他曾经跟我说过，如果一旦联系不到他就找你，所以……”
　　谈思已经知道了对方的来意。
　　原来是小许约好的那个境外媒体的记者。
　　她冷漠地回答对方说：“安小姐，小许这几天派往西北做采访去了，恰好手机出发的时候坏了，因为采访紧急所以没来得及通知你。至于什么照片，我不太清楚。不过据我所知，小许不想过问这件事了。”
　　“真的吗？”
　　电话里面的人明显很失望。
　　“怎么能这样……不是说好……”
　　“替我问候你们主编。”
　　谈思不咸不淡地挂断了电话。

　　虽然谈思对境内媒体的条条款款很有些微言，但对于境外媒体的操作方式，她也不是很来电。这些境外媒体仗着背后雄厚的实力，往往喜欢掀起事端，然后坐山观老斗……再说小许这件事，谈思本就不打算闹到“人尽皆知”。因为越那样，越不可能解决问题，反而还会增加麻烦……现在，她只是现实地固守着用那包东西救出小许的念头，其他，与她无关。

　　在书架的最下角，谈思抽出了那些照片。看着几个知名人物正在权钱交易的照片，也看着那名实习医生拍下的用药记录、临床反应等报告照片……谈思的一颗心越发沉重，继而，她感觉整个人都被压上了大石头……
　　她想，明天去谈助学的时候，是不是应该拿着这些东西……
　　与其等着别人来上门……倒不如，表示点诚意，主动找上去……兴许这样，小许的安全问题就更有把握了……然而，当她一想到环境不明，局势也不明，只是能单凭照片换回点小许的暂时安全时，她就又萎靡不振了……
　　这么做，真的能安全换回小许么？
　　要知道对方的背景深不可测，一个不小心，就可能陷入麻烦……
　　越想着，谈思的心情越乱……
　　最后，她干脆放下那些照片，她决定，就先拿着一张照片去试一试，好歹，一张照片足够可以探出风声，而剩下的那些照片，也能够保证她自己的安全……
　　成败与否，就在明天……
　　明天先过去看看情况……
　　谈思喃喃。

　　天晴朗，云碧蓝的第二天，谈思直接驱车去了位于城市西郊的高新产业园。
　　穿过一幢幢工业建筑，谈思总算看见了“百德集团”四个大字出现在高楼顶部。

　　她在停车场停好车，却并未下车。
　　也许是紧张，谈思又把一些有关百德集团资料的文件从笔记本内抽出，看着文件上的黑铅字，谈思想起了和报社上司——也是她授业恩师，领她进新闻大门的主任的话语。
　　“为师我知道你是不见棺材不掉泪的，既如此，为师就帮你一把，也算是老新闻人帮小新闻人铺些路。”
　　“明真大学附属医院，早就没了公家的成份，用经济新闻部的说法就是早已被“MBO”，不过能将这么一个有名的附属医院吃下去的集团除了资金实力，还有深不可测的人脉关系……”

　　谈思清清楚楚地记得，当主任说到这里时，别有深意地插进了一句话：
　　明大附属医院背后的百德集团，是靠不干净的生意起家的。

　　什么不干净的生意，主任没继续往下说，可能他也不一定清楚……当时，主任只告诉谈思说，小许跟的那条新闻，是一个癌症末期患者被医院当成了白老鼠用了一种新药。这种新药还在实验阶段，也是这个医药集团旗下的制药公司出品。
　　患者家属原本要求转院，但医院告知有新的抗癌剂，据说被告知了副作用。家属签字同意后，才发现患者所遭受的痛苦越来越激烈。后来，有个实习医生，据说和小许有大学同学关系。这个实习医生告诉了家属事实，于是家属告到了医疗署。
　　医疗署本着内部纠纷，协调解决的原则缓慢协调着，可那种新药，还在源源不断地输入患者的体内……
　　实习医生被医院内规处理，没有辞退。怎么内规处理外人不知道，只听说后来，他滥用违禁医药用品而被医院给开除……小许就在这个时候再次介入这起事故，因为他同学在病人服用违禁药品期间，拍摄下了一些视频，还有照片……据说是相关证据，据说最后都给了小许……
　　小许还没把这起事故真相“揭露”出来，他的那个实习医生同学，跳楼死亡。
　　没两天，那个被用药的患者也因救治无效，宣布死亡……而小许之所以没能“揭露”医疗事故真相，完全是因为再次撰写的稿子被上面压下来，不能发表……
　　所以小许才动了跟境外媒体记者会面的念头。
　　哪知道还没会面，人就失踪了……

　　谈思想起这些后，更对这幢现代化建筑里面的内容，充满了一种难以言喻的情绪。

　　谈思走到行政前台，递出了记者证后对人说道：“你好，我找公关部的欧阳……”她边说着边看了眼笔记本，“欧阳晋嘉。”
　　“您稍等。”
　　行政前台的人帮她确认了预约，也领着她正式步入了百德集团内部。

　　透过透明玻璃，谈思看见了所处办公大楼的背后——
　　一片平整、也看上去很有规模的制药厂房矗立在大地上……
　　这让谈思不禁想起所查到的有关百德的资料，谈思得知，百德集团以医药为主业的实业集团，不过在短短的几年间，百德发展很快，尤其在“低调成长”的第三年，就携手行业伙伴，成立了“三角洲医药研发互助商业组织”；不久后，就因成绩显著被省委、市委相继授予“十家名牌企业称号”，同期并获“五星纳税人”荣誉；第四年，百德集团又竟然以雄厚的资金实力、一举兼并区域最有口碑、最有影响力的明真大学附属医院……
　　这在当时引起了巨大轰动。
　　不过奇怪的是，当各大新闻媒体欲对百德集团的“成功秘笈”进行挖掘式报道时，百德却拒绝了一切采访……所以到目前为止，还没有一家媒体能够成功阻截到其企业高层……

　　有些人、事越是低调，越是让人充满好奇。
　　到目前为止，谈思都觉得，她还没有好奇到要去充当挖掘百德背后的一份子，太复杂的真想，不是人人都能够承受的。

　　“谈记者，您稍等，欧阳总监因为临时有个会，要耽搁一会儿时间。”难得一见的既英俊又不失儒雅的办公室男秘书，把谈思领进了一间透明、简约的现代化办公室后，对她微笑。
　　“好的。”
　　谈思也对人回以微笑。
　　她这一笑，对方就在端茶递水的时候多看了她几眼。

　　谈思没有意识到别人的注视，在这方面，她似乎越来越迟钝了。虽然以前读大学时，就有同宿舍的说过她，空有了好外貌……也难怪，她那时一心都扑在莫成风身上，外在等等，就和心情一样，全操控在莫成风的手里。他要高就高，要低就低……
　　风筝牵线一样。
　　曾经和她关系很要好的报社同事就很惊讶，同事端着她的脸蛋子说，你不会吧，要貌有貌，要才有才的，怎么还竟跟在别人屁股后头转？
　　呵，别说同事，到现在，谈思自己都很难想象，竟然会有那样的时光……
　　不过还好的是生活总会改变一个人。随着一些事情的发生，谈思对感情越加没有兴趣了，也就是说，她对和莫成风的那段不知道开没开展的感情，失去兴趣了……
　　但她也知道，她还开展不了其他的感情。

　　谈思所处的办公室外，想起了急促的脚步声。
　　她习惯性地抬起头……
　　看见一个挽着衬衫衣袖，穿着西装裤的高个子男人，大踏步地朝办公室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