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眷色》期目

1、Chapter1

　　【与其说忍是心字头上悬一把刀，倒不如讲暗恋当心，日复一日地扎上一刀来得更痛快，明明疲惫不堪，可是还犯贱得舍不得挥手叫停。】

　　易眷念完剧本上最后一个字，随手关了录音设备，目光留意到玻璃窗外顾则安狠命向他比划的“V”，回以一个甚是好看的微笑，推门走了出去。
　　顾则安早停了把玩手机的动作，摘下监听耳机，坐在旋转椅上时不时地左右晃半圈，仰头看着易眷疲倦的脸，问候道：“恭喜初步杀青。”眼看易眷没反应，他还虚晃两下，用奇妙的语调配音：“嘿。醒醒。醒醒。”
　　易眷在原地停停才从剧本中深重的压抑走出来，随后便扬眉笑得恣意，三步并两步跃到顾则安跟前，腾地将全身的重量压在他大腿上，手还不忘借机摸一把对方的下巴揩油：“哪儿能啊，后期还是我。”
　　顾则安今天上身着略宽松的衬衫，颜色比群青稍淡一抹，为图个人风格，他的扣子从来不扣锁骨以上的部分，许是嫌热，两只袖子都没有放下来，露出偏瘦的腕骨，显得既“雅”又“痞”，莫名贴合他的气质。顾则安一双手想推易眷下去，后来被易眷蹭来蹭去不得要领，如此倒真像环着他一般。
　　顾则安好不容易赶他下去，又听见易眷轻描淡写地讽刺他小气，忍不住咽了口恶气，以更辛辣的口吻礼尚往来力求克敌。两人相识十年有余，对彼此套路熟得知根知底，几回兵刃相接，谁都没占上便宜，转眼之间却让大清早被拖来听易眷录音的顾则安备感困倦。
　　告辞的话音还未落地，却见易眷猛然伸手揽过顾则安的腰，带着他后退到墙角，先是一脸专注地替将刚才站起来时无意间被捋下的左袖弄好，而后掌心又不安分地贴着顾则安的腰线向下游移。手下男人的身体富有朝气又不乏爆发力，近距离接触所涌起的奇异的餍足感让易眷禁不住微眯那双丹凤眼，一脸迷醉地趴在顾则安耳边哼哼：“顾则安，我觉得你又瘦了。”
　　通常这个时候，因着种种原因，顾则安一向碰不上易眷仿佛要深溺情海的眼睛，偶一回头，所见也不过是易眷夸张的作戏。讨厌说不上，至少顾则安不喜欢友人总是不正经地拿他开涮。
　　果然再一次地，顾则安打掉易眷不安分地横在他腰间放肆的手，走远了简单整好一番折腾后起皱的衬衫，皱眉向前走几步才作出微笑回头：“没出息的货。”
　　易眷有没有出息无从知晓，但的确可以由他的种种行径得证他脸皮较常人硬许多，俗称“厚”。
　　“得…我比较有出息的方面你体会不到，你随便问问，下至二八少女，上至风姿少妇，哪个不夸我。”
　　“夸你—易倦—是吧？”在倦上，顾则安格外加了重音。易眷名字取得颇有深意，区区一个“眷”字再加上那个“易”姓，很难不招来无限非议，连顾则安在此大做文章也不是一回两回。而日子一久，真的是连易眷自己都脱离愤怒状态，乖乖苦笑着接受了。
　　“那你来试试？”
　　这个话题不怎么限制级，他们之间也常开，可易眷总归能体会心律不齐的感觉。
　　虽说顾则安招呼着易眷快滚，却是自己先掩嘴打了个呵欠大踏步地向门的方向走去，眼见迈出好远，才听见身后的易眷大声嚷嚷：“则安，我晚上去你家吃饭啊。”
　　顾则安早知易眷亲昵地叫他名字时，准没好事。而他现在巴不得离这每天必抽，三天一小抽，五天一大抽的友人远一点，回家倒床利用难得的周六补个大觉，自然没心思扑回去厉声呵斥他“你给我靠谱点啊”，或者说拎着他的衣领胖揍一顿，训他“你怎么这么脱线”。
　　但毕竟顾则安耐性非常，毕竟顾则安对这样长不大的孩子心存善意，毕竟顾则安顾虑到易眷不抽的时候还不错，反正到底拒绝的话被顾则安在唇边含了数次后又慷慨地咽了下去。
　　最后什么都没说出口。
　　S城熙熙攘攘的人流推着顾则安向前走，那些匆匆路过的人心底在想什么，从来不为人所探究。他站在出租车停靠点招手拦下一辆的士，没来由地一声叹息。

　　易眷收到的短信提头为安，内容简明扼要：自己买菜带过来。
　　彼时他还在录音棚内拾掇，愣神后手机黑掉的屏幕映出他那张招摇撞骗无知少女的好脸和他脸上不自知做出的表情。
　　倘若顾则安此时在他身边，一定会一只脚踹上去，骂道：“笑那么猖狂，嘴快咧到耳根了。”
　　但顾则安永远没福气看到这样的易眷。
　　易眷坐在顾则安坐过的地方，仿佛还能体会到那个人残留的气息。也不计较干净与否，他的袖口轻轻拂过桌面后，脸就贴了上去。手指输入锁屏密码，侧身将手机屏幕点亮，翻着先前保存的会话记录，心情甚是复杂。
　　手机买了一年，存了两人上千条短信，从过年群发到守着零点的生日祝福，琐碎到一句“我弄好代码了”，无聊到回复的一个“好”字，每一条都被易眷很小心地设了防误删。一条条翻上去，易眷看得仔细，心里的空虚好像被填满，可一转眼又感受整个人都仿佛踩在虚空的世界里。
　　明明想要的不是这样的。
　　明明想要的从来不能去要。

　　易眷名字起的好，可易眷不喜怀旧在B城S市两地朋友皆知。
　　但凡事都有特殊性，方才易眷望着顾则安的背影，竟当真回忆起十多年前高中军训前的场景。
　　十几秒钟的愣神，短暂的一遍重温。炙热的夏天，耀眼的笑容，变换的云层和…初见的他。
　　若说记忆力好不好？一般。只不过他易眷有本事把记忆中和那人扯上一点点关系的碎片都拖出来清晰化。
　　当年易眷起了个大早去抢最后一排的位置，深刻地贯彻了“再混三年”的方针，桌上一本教材，下面偷偷翻看古龙的小说，时不时晃晃腿，说不出的惬意悠闲。每年高一新生报道，班主任都会老生常谈地要求每人做自我介绍，按照进班名次这样一个个轮下去，易眷根本不着急会在短时间内喊到他，索性沉心静气，将神思全浸在紧凑的情节中。
　　全过程进行没多久，不知轮到了哪位大神，易眷临时组起来的同桌竟然压抑不住内心兴奋，连开学收敛的准则都忘得一干二净，反复低着声音碎碎念：“XXX还是好帅啊。”
　　戏里精彩纷呈，戏外却没个好环境。突如其来的噪音让易眷抬头，目光恶狠狠地扫了同桌一眼，同桌看着易眷那张眉头拧在一起的脸，当下脸在红白之间转换，讪笑着没敢再吭声。前后过程很短，易眷根本没把这点小事往心里去，可当少年温和清凉的声音响起时，易眷还是按捺不住内心的好奇，抬眼探究了一下，听说“好帅”的，到底有没有他帅。
　　少年一身白衬衫牛仔裤勾出良好的身形，脸部线条略显青涩，举手投足间满是不知从哪里获得的自信：“顾则安。则安取泽被天下，安定苍生的那个泽安的谐音。”说完，他边在黑板上另辟一块地写他的名字，边客套地做了收尾：“希望能和大家做朋友。”
　　那时天热得紧，顾则安却仿佛感觉不到一样。
　　易眷收好小说靠在椅背上，大剌剌地笑着，口气中带出两分讥讽，声音直传到顾则安耳朵里：“你父母给你取这名字，寓意未免太大了吧。”
　　顾则安倒不见窘态，扬手丢下粉笔，笑得一派温和：“没办法，我叔取的。”
　　那天班上大多数同学统共记住了两个名字，一个是中途被无端嘲讽的顾则安，另一个则是自嘲为“娘不兮兮”的易眷。
　　易眷成功地混了脸熟。
　　而易眷图一时嘴快，逞一时威风的代价就是在介绍自己时，名字上被班主任重重打了下划线，事后寻个借口罚扫了好几天的地，开学更是摇身一变，成了密切注意目标，移动的枪靶子。
　　那会儿易眷的脾气，用自家老爷子的话说，就是比“茅坑里的石头还臭”，不仅没学会反省自身错误，甚至连带着恨恨地把顾则安怨了个彻底。
　　所以不得不感慨，缘分可堪是世界上最参不透的东西之一，从最开始的仿佛天生命不对盘到，后来的牌友球友舍友，再发展到现在……不是想不到，是从来想也不敢想。
　　他知道现在他整个人都不该出现在顾则安面前，可他自控力显然不高。也可以说，那样的后果，他更承受不起。
　　暗恋没瘾，可是看着心尖那个人，会有欲望。那叫瘾。
　　偷偷地把顾则安在他联系簿里的备注改得那般亲昵是欲，手机里存有顾则安的上百条琐碎的短信是欲，刻意地增加肢体接触是欲。
　　情海欲海都是孽，孽得还只跟他自己有关。说不出口，还自愿继续，摆明了的自作自受。

　　易眷自嘲地笑笑，眼中似氤氲着茫茫雾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