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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创世纪◥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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机兽世界的天空,总像三价铁离子过量的化学剂,混着不算环保的火硝硫磺味。最后一只冰狼兽部队迫降在亡灵之都轰得七零八落的桥上。桥的装饰冷硬刁钻得很,两边峭壁生长出的尖刺般的丘陵直指天上,仿佛天就是塌下来,它们也还要赶着去把这层皮捅个对穿稀烂。
这座城池,如果是篇随性落拓的文字,从立意到笔法都不屑于与人为善。
一只体力不支的冰狼兽被狼狈的军队挤到桥的边缘,背上的钢翅布满斑驳难辨的战损痕迹,设计的大小也不如亡灵之都的领主那样地道。他深红色的光学镜只来得及表露一分坠落的恐慌和猝不及防,还有一点空洞洞的茫然,仿佛没想明白什么似的,愣头愣脑地被同是量产的同袍们拱下了万丈深渊。
……噗。
听上去就像是排出了一团废气一样轻不可闻。这声音没有在疲乏的军队里带动情绪,换言之,骚动和唏嘘同时静默地拥抱了这支从前线败退的军队,他们把持着量产本该有的智能低下的姿态,没人想要挑起话题,既然它最后都会转到这场该死的毫无胜算实际也输得一塌糊涂的战役上,干脆开始就闭嘴。
砰!一个高大的蓝绿色机兽降落在军队的中心,他的身材堪称伟岸,落在一片色泽更缺乏存在感的大军里是非常突兀的存在。一对巨大的钢翅每只由三片刀刃般的机械骨架撑起,收束在肩膀上方的纽结上,黑绿的次元漩涡在那里静静旋转。翅骨同后背接合处的独立动力系统是他全身最精密也最强劲的部分,但明显这次人困马乏的战役后它也疲惫不堪,使得战王单手支撑身体的时间未免有些过长。
战龙皇的动作没有以往果决凌厉,他花了点时间让自己站起来和接下来返城的时候不至于摇摇晃晃。电荷从他胸口的装甲流窜过去,战王的光学镜闪烁了一下,然后保持着阴沉的亮度。军队陷入某种堪称死寂的静默,没错,方才的意外是亡灵之都建军以来从未出现过的,这个面子未免掉得太大。
但面子不面子,其实大概也没甚所谓了。
战龙皇在主城副城之间的桥面和自己的军队静静地僵持了片刻,然后无声地从右肩侧过光学镜,斜抬起来望向城顶,一点青金色在那里的阴影里不紧不慢地闪动。似乎感受到他隔着钢翅透过来的目光,它消失在阴影的深处。
“领主,”副将顺着战王的目光向上,试探性道,“是……他。”
战王低沉地哼了声,转过身子一步一步走入亡灵之都的大殿,冰狼兽部队跟在他身后,保持着疏离的距离。
虎煞天站立在亡灵之都主城建筑高处的平台上,微微垂着头雕居高临下地把这一切收进眼底,不远处沉沦的那团叫人恶心的红色落日吞噬了大半的天空,大得仿佛触手可及,就像悬挂在这座城池背后的帷幕。战龙皇目光投注过来的时候,他停顿了三秒钟,然后扭头走进龙城深邃的楼道,步子有些缓慢,肩背却挺得很笔直。
夕阳在他背后沉没,黑暗糅合阴影,将他刚刚站立的地方吞噬。
旧纪元的倒第七日,战龙皇败。机车族联合大军拱卫着他们的机战王,直逼对方最后的堡垒。
战龙皇没有敲门的习惯,虽然新纪元里他通常表现出绅士风度,但那更多的是为了对照接下来的杀伐决断所做的伪善的铺垫。旧纪元里他的性格同新纪元没有太大的出入,然而面对虎煞天,此时他的态度不能不说很直接。虎煞天垂手背对着门站在窗前,背后的手斧刚刚由冰狼兽送还给他,虎煞天对于先于自己获得自由的武器没有什么多的表示,当时只是很淡漠地任冰狼兽们把它们挂在墙上。
这是下逐客令的节奏?把他蛮横地“请”来,摆摆手他就该走?
蓝绿机体挤进门框的动作粗暴得像是醉汉,虎煞天有时候想不明白亡灵之都领主充电房的门和他的翅膀究竟哪个更不科学一点,战龙皇从门上一借力,虎煞天不用回头就能想见门框擦出的火花,钢铁摩擦的声音让他觉得略有些芯烦。
但他还是没有转身,把后背留给这头机械野兽,这更不科学。
战龙皇一把擒住雷霆殿领主的肩膀,将他摁压在窗台上,并未对他没有第一时间从亡灵之都消失而惊异什么。战王巨大的钢翅从背后宛如闭合的花瓣般裹住两人的身体,战龙皇伸出胳膊挟持虎煞天的胸膛将他翻转过来。虎煞天载具的兽头落在胸前,剑齿虎的两根牙齿在撞击里深深切入战王的胳膊,他听见战龙皇略带不耐的啧声。
“你败了。”是陈述句。
战龙皇的回答蛮横而无声,他的龙头缠绕着对方的肩膀,啃咬那人颈部的精密线路。虎煞天斜眼看他周身时隐时现的电荷,它们在猛虎身边滋滋作响,因为负伤的原因战龙皇的机体在微微颤抖,那种狂热的激情带着不加掩饰的对虎煞天波澜不惊反应的愤懑。
“和老鼠谈判,明天。”
虎煞天在他的钢翅里意味不明地嗤笑一声:“实话说……我还有点期待,你这架势知道的说是去谈判,不知道的还以为……”
“话太多了。”很快战龙皇就拿行动让他接下来的话都卡滞在发声器里。虎煞天的呼吸渐渐短促却沉重,他下意识地向墙退去,手肘倒支在窗框上,窗外是万丈深渊,南来北往的冰狼兽部队的文员们随时会叩响领主虚掩的房门。他的体型相对于机车族而言也许还称得上高大魁梧,但在猛兽族这边就完全失去了话语权,相反战龙皇很庞大,是那种能完全包裹他密不透风的庞然大物,在这种情况下也许是安全感的来源。
虎煞天攀着蓝绿机体的肩膀,力道让三角形的指爪剜进了对方装甲的缝隙,他缩了缩脖子——干,好疼。冷凝液落入光学镜,影像出现了噪点,某些帧之间的链接也不那么流畅,他望着在自己胸甲上乱啃胡拆的男性机兽,目光深处依旧没有波澜。
他没有不安,但安全感不会来自战龙皇。
战龙皇的龙头缠绕住他的腰,力道大的像要把它拧断,另一只手沿着体侧的线条往下,虎煞天不着痕迹地微一颤抖——战龙皇的手摁在他的腿上,被流影电光闪击伤的右腿。战龙皇撞击着他的身体,却轻柔缓慢地抚摸那条腿的伤处。虎煞天在王者眼里看见了不亚于第一次对方从军医那里得知自己伤势的负面情绪,他毫不怀疑明天战龙皇要是想不开了,得扛着后备的开关去炸会场,想到这里他忍不住笑起来,在机体不由自主的摇晃里放声大笑。
好笑的就是,战龙皇还年轻,不会想不开,即便他老成妖怪,他也惜命得很。冒出这个想法的自己很可笑。
战龙皇冲虎煞天的下巴手不留情地给了一拳,低垂着光学镜,两个同样铁血冷傲的目光针锋相对。血红色的光芒在二人之间亮起,虎煞天微微一愣,他记忆模块里有这种光芒的资料,他确信这一点,但检索需要时间。
“现在你可以走,”战龙皇耸肩笑道,声音里含着恶劣的意味,“事实证明你的判断对了,你的时机总是掐得恰到好处。”
虎煞天整个机兽重量的大半都挂在战龙皇身上,对方力气一撤销,他先是在窗框象征性地垂死挣扎了一下,就贴着墙滑坐到地上,正赶上那颗红色水晶从自己腿上消失。
红……玛瑙……
它的光像是种不详的预兆,没来由的不安摄住了虎煞天,但他恪守着自己性格里糟糕的部分气如游丝地冷笑:“我才知道,战犯处决前还得完好无缺。”
“呵呵,记住这种光吧,虎煞天,你今天还赶上了日落,运气不赖。”
战龙皇不打算正面回答他,亡灵之都领主转身走出去,那天停留在虎煞天记忆里的,最后一句话是——
“以后,它再也不会升起了……兽族,将陷入长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