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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人生自是有情痴,此恨不关风与月(1)(2)(3)(4)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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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
“哥,你就不能脱离青龙帮,做点正经事么?”燕秋一边帮路韶缝补衣裳一边劝说道。
“秋,你不明白。如果不是进了青龙帮,我们现在还不知道要流落到哪里去呢!现在也没什么不好,在青龙帮有青枝姐罩着,不会有人欺负你,我是不想再让你出去受苦了!”路韶光着膀子,走到桌子边坐下,自己倒了一大碗水,一口干掉,又倒了一杯,“难道你还想回到那种上街乞讨的日子么?那种日子我真的不想再过了!”
路韶和燕秋从小就失去了父母,他们是被村民照顾着长大的,吃的是百家饭,穿的是百家衣,可是这个村子太贫穷,他们时常吃不上饭,于是只好上街乞讨。青枝也是这个村子的人,一次偶然的机会被青龙帮帮主龙焱看上,于是给了青枝父亲一大笔钱把青枝给买走了。青枝心疼从小一同长大的路韶和燕秋,便要求龙焱一同带走他们,为博美人欢心,他同意了。于是,才有了他们的今天。
“哥,我总觉得不安,很多事情可能没有我们想的那么简单,我怕......呀!”燕秋的手一震,针扎在了指头上,鲜血立刻涌了出来。
“瞧你,怎么不小心点!”路韶立刻接过燕秋的手,把受伤的手指头放进嘴里吮着。
这时屋子外面有人在叫:“韶哥,帮主找你!”
燕秋红着脸抽回自己的手,路韶冲她一笑,对外面应声。
“知道了,马上就去!”
“秋,我待会儿再来看你!”
路韶站了起来,燕秋替路韶套上了缝补好的外衣,路韶趁机在她的脸颊上亲了一口,燕秋红了脸,又气又羞地朝他胸前捶了一下!
路韶一下就抓住了她的手,轻轻握了一下,然后慢慢松开,依依不舍地转身离开了。
眼看着他身影就要消失在门外,突然有一丝不安涌上了燕秋的心头,她立刻向前追了几步,追到门边,扶住门槛唤了声:
“哥!”
路韶闻声回头,看见燕秋依在门边,用复杂的眼神看着自己。
“小心点,早点回来,我等你!”
燕秋细细地叮咛着,大大的眼睛承载着满满的不安。
路韶笑着向她挥挥手,用眼神告诉她要她放心。
只是他们都不知道,这一挥手竟然成了诀别。
路韶站在窗前,抽了一夜的烟,脑子里挥之不去的是那张酷似燕秋的脸,耳边似乎还能听到燕秋那一声温柔的呼唤。
“哥!”
路韶一颤,烟蒂掉在了地毯上。他痛苦地闭上了眼睛。
(2)
一睁开眼睛,清秋就发现自己躺在一张大床上,从床的顶部散下来一层层淡黄色的帘幔。
她支撑着坐起来,环顾着四周,除了她所在的这张大床,她的前方只有一扇门,左前方是雪白的墙,右前方是一扇敞开的窗户,淡黄色的帘幔在风中飘飘荡荡。床边还有一个梳妆桌。
她低下头时突然发现自己已经换了一身洋装,正在思索自己身在何方,房门突然就被打开了,她连忙紧张地抬头,一位微胖的中年妇女走了进来。
“小姐,您醒了?”
清秋脑筋似乎还没清醒过来,她有些含糊地问道:“这里是什么地方啊?”
“小姐,”妇人走到床边替她把帘幔卷起来,“这里是路宅啊!”
“路宅......”清秋呢喃着,她依稀记起昨晚昏厥前看到的那张脸,曾经和她对视过的那双眼睛。然后她问道:“请问是谁带我到这里来的?”
“您都不记得了?是五爷啊!”
妇人有些讶异地看着清秋。昨夜她看见从没带过女人回来的路韶,竟然抱着这个姑娘有些失魂落魄地冲进家门,还嚷嚷着要找大夫。直到大夫来看过清秋,告诉他清秋没有大碍,休息一晚就好了,他似乎才松了一口气,叮嘱她照顾好清秋才转身离开。进路宅也有好几年了,何曾见过路韶为哪个女人这样挂心?而这姑娘的一脸茫然让妇人有些疑惑。莫非他们并不相识?可为何路韶对她如此上心?
“五爷?”清秋显然对这个称呼有些陌生。
“您不认识五爷?”
清秋茫然地摇了摇头。妇人心里的疑惑更深了。
“我的箱子呢?”
清秋环顾着四周到处寻找着行李箱。
“在这呢!”妇人从桌脚边把箱子提了过来。
清秋掀开被子就要下床,却发现自己的布鞋没了踪迹。
“我的鞋子呢?”她低下头别扭地拉扯了一下身上的洋装,“还有,我的衣服呢?”
妇人微笑地拿出一双皮鞋,蹲下来准备要替清秋穿上。
“您的衣服鞋子都破了,不能再穿了。”
清秋看着妇人要帮自己穿鞋,连忙阻止。
“我自己来就好了!”
“别!小姐您别动,马上就好了。”妇人按住她的手,要她坐好,然后帮她穿好了鞋子。
清秋下了床,走了几步,有些不安地扯了几下身上的洋装,有些别扭的样子。
“别动!很好看!”
妇人扶正了清秋,向后退了一步,仔细打量起清秋,赞叹道:
“小姐您长得可真是标致呢!”
清秋红了脸,没有做声,有些局促不安地把手交叠在身前。
妇人将清秋安置在梳妆台前,细细替她打理起那头乌黑的长发。
“小姐您不用紧张,这里的人都叫我贺妈,您别看我们这一屋子都是男人,心肠都很好,都是好兄弟,他们不会伤害您的。”
一屋子男人?!
清秋怔了一下,透过镜子里望着贺妈,只见她面色慈祥,心里的生怯便少了几分。
“贺妈,您叫我清秋就好了。对了,您所说的五爷是?”
“清秋姑娘,”贺妈立刻改了口,她笑着替清秋把头发扎成辫子,“五爷姓路,单名韶,他是金氏当家人的义子,因为他在上海商界排行第五,所以大家都叫他五爷。他的大名在上海是无人不知无人不晓的。”
清秋心下明白了几分,只是怎样都和昨夜与她对视的那张清秀的脸对不上来,会是同一个人么?她有些疑惑了。
谈话间,贺妈已经为清秋打理好头发,看着镜中清秋整齐的样子,她满意地笑了,却忽然愣住,这张脸怎么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见过的样子,却一时想不起来了。
这时,外面有人唤她:“贺妈,南海找您呢!快来啊!”
“哎,就来!”她应了一声,转身对清秋笑道,“清秋姑娘,您先在这里坐一会儿,我去去就来啊!”
清秋笑着点头,“嗯,您快去吧。”
门在她身后关上了,她对镜中的自己笑了笑,起身朝窗户走去,窗外大片大片的阳光,很温暖。蓝蓝的天,绿绿的大草坪,她看见几个男人在草坪上一边骑马,一边在练习射击,没有一个女人的踪迹,还真的是一屋子的男人呢!
清秋轻笑,忽然想起什么,急切地走到行李箱前,打开它,从零零落落的几件衣服底下翻出了几本发黄的书。她松了一口气,幸好还在。她这才安了心。
翻开其中一本的扉页,上面是父亲苍劲有力的字。
女儿当自强!
她从书里抽出了一张已经泛黄的相片,那是很多年前她与梅菁、梅芸还有何家成四个人的合影,轻抚了一下,她笑了。
还好这些东西都没有丢掉。
这时贺妈敲了敲门,走了进来,清秋把书合上放进了箱子里,站了起来。
“清秋姑娘,南海在楼下等着您。”
“南海?”
“哦,他是在五爷手下做事的。”
贺妈拎起清秋的箱子,引领她往楼下走去。楼道两边都是欧式风格的壁画,下到底层大厅时,她抬头观望着天花板上很有质感的浮雕。心中暗暗觉得惊叹,这个屋子的设计沾染了很多国外的艺术气息,她虽然没去过国外,但是这房子的设计让她感觉很不一般。再看那浅灰色的软皮沙发,白色的茶几,敞开的落地窗前安静地摆放着一架黑色的钢琴,大片的阳光铺撒在上面,整个大厅充满了温暖的气息。她不禁对这个房子的主人的品位赞叹起来。
“这个房子真漂亮!”
“都是五爷自己摆弄的,”贺妈笑道,“南海大概到五爷那里去了,清秋姑娘您先在大厅坐一会,我去叫他!”
“好。”清秋颔首。
(3)
待贺妈离开之后,她不由自主地走向落地窗前的钢琴,轻轻抚摸了一下它,然后她坐了下来,打开了琴盖。
阳光轻轻打落在她的侧脸,她扬起唇角,手抚上了琴键。久违了!她已经太久没有碰过钢琴了。
她所弹奏的是萧邦的钢琴独奏曲《雨滴》,美妙的琴声充满了大厅每一个角落。
正与南海交谈着走下楼的路韶,在听到楼下传来的琴声时,突然停住了脚步。
这曲子怎么这样熟悉?他嘀咕了一声。他记得这首曲子在英国留学的时候曾经听老师弹奏过一次,他自己也练习弹奏过,只是无论怎样都发挥不到及至。究竟是谁将这首曲子弹得如此美妙呢?
他转头用询问的眼光看着南海,发现南海也愣在了那里。
难道......是她?
路韶眼睛一亮,快步朝楼下走去,南海跟了下去。
沿着长廊,路韶和南海慢慢地走着,目光投射在楼下大厅那架黑色的钢琴前。
只见清秋面带微笑,神情专注。她弹奏的每一粒音符似乎都有着强大而神秘的力量,轻易就拨动了人心底那根弦,久久回荡在心里,成了万籁之声。
只是在技巧方面还有些许欠缺,若有名师能够指导一下,她会是最优秀的。
一曲罢,路韶才回过神来,抿着唇不发一言。
“五爷?”南海轻声唤道,“下去吧。”
“嗯。”路韶应了一声便朝楼下走去,南海连忙跟上。
尾随在他们身后的贺妈吓出了一身冷汗,路韶并不喜外人乱碰他的东西,这下他该不会动怒了吧?
楼下,清秋满意地深吸了一口气,轻轻盖上了琴盖,站了起来。她看见一个男人从阶梯上走了下来,她有些尴尬地对视上那高深莫测的眸子,却在对视的瞬间莫名地有一种深陷下去的感觉,这让她莫名地心慌。
看清了清秋的脸,路韶的眼神中闪过了一瞬间的错愕。
像!实在太像了!
但他马上回过神来,她毕竟不是燕秋,燕秋的笑中总是掺杂着忧郁和苦涩,而眼前的这个女孩,眉宇之间虽然也透露着些许沧桑,但更多的是温暖的气息。
温暖?路韶被自己的想法吓了一跳,温暖对于他,毕竟是太陌生的词。十年前,或许还有,十年后,经历过那么多血雨腥风,看透世态炎凉,他心中的暖意早就被磨得干干净净了。但为什么,只这一眼,他就被这个女孩的温暖气息一点一点给吸引了呢?
“五爷,对不起!我忘了告诉她不能碰您的钢琴。”贺妈看路韶一直望着清秋不做声,怕是他已经为钢琴的事动了气,赶忙走上前解释道,“这姑娘她不懂规矩,望您见谅啊!”
路韶的视线调离到贺妈身上,他笑了一下,淡淡地说道:“没事,你去准备早餐吧!”
“是!”闻言,贺妈的脸色缓了缓,看了一眼清秋,转身离去了。
路韶走到沙发前坐下,并示意清秋也坐下。
清秋含笑点了点头,有些局促地坐下了。对上了站在路韶身后南海的笑脸,她这才安下心来。
“昨夜睡得可好?”
“牢您挂心,清秋睡得很好。”
“你说你叫什么?”路韶挑了挑眉。
“清秋,任清秋。”
路韶颔首。又问道:“听口音,任小姐不是本地人?”
“嗯,清秋系汤州窑镇人氏。”
“哦?”路韶轻咳了一声,“你在上海可有亲友?”
“哦,我有一个朋友在《上海日报》工作,只是不知道她的住址,对了,”她似乎想起了什么,“我怎么会在这里啊?”
“任小姐昨天晕过去了,我们只好把您暂时安置在这里了,”南海笑道,“能否告知您朋友的姓名,好方便我们帮你联系到她。”
“哦,她叫梅菁。”
“好的,我们马上设法联系到她,您请先在这里等消息。”
“谢谢你。”
“不用。”南海冲她笑了一下,然后用眼神征询了一下路韶,在他点头允许后方才转身出了门。
沉默在空气中流转,像是下定决心似的,清秋咬了咬下唇,犹豫了一下,方才开口问道:
“那个,请问昨晚救我的那位先生......”
路韶蹙了蹙眉,想了一下,方才明白她指的是莫绎。他突然觉得有些讽刺,明明是他救了她,可是她却只记得莫绎。但是他还是好风度地笑了笑,告诉清秋:“他不在这里。”
清秋本想继续问下去,贺妈这个时候走了进来,她只好把话咽了回去。
“五爷,早餐准备好了。”贺妈说道。
“嗯,”他点了一下头,对清秋说道,“请吧,任小姐。”
路韶站起来,做了个邀请她入桌的姿势。清秋有些局促地站了起来。
“没关系,来吧!”
路韶显露出少有的温柔,他走到餐桌前,替她拉开了椅子。贺妈也在一旁微笑地看着她,清秋这才移动脚步走了过去。
(4)
清秋喝完了最后一口清汤,满足地用纸巾擦拭了一下唇角,一抬头正好撞上路韶那黝黑的眸子,那个眼神有一瞬间让她失了神,她有些尴尬地看着他面前一口未动的食物,笑道:
“五爷,您不吃?”
“我不饿。”
路韶把一支雪茄叼在嘴里,划开了一根火柴,为自己点上,轻吸了一口。
清秋有些疑惑地看着他。他不饿,为何要让贺妈做了这么一大桌的食物?
他呼出的烟雾飘到了清秋面前,她被呛了一下,轻咳了一声。
路韶迷着眼睛看着她,手指夹着雪茄,没有要掐灭的意思。
清秋蹙眉,神色带有关怀,她说道:
“烟抽多了,对身体不好。”
路韶不动声色,望着她的眼神带着些许研究。
“家父在世时就是烟抽得多了得了肺病。”清秋若有若无地回避着他的眼神。
路韶轻笑了一下,又吸了一口雪茄,然后把它掐灭了。
“你还是学生吧?”
闻言,清秋神色一黯,低声道:“家父去世得早,母亲又重病在身,我早就没再读书了。”
“哦?”路韶回想起初遇到她时那身寒碜的打扮,相信她确实家境贫寒,但是,她又怎会弹得一手好琴?举手投足间也尽是大家闺秀的风范,不像是普通人家的女儿。
“你刚才弹的是?”
“Frederick Chopin的《雨滴》。”
她还会说英文?路韶的疑惑更深了。
清秋见他不说话,以为是自己方才冒动了他的钢琴惹怒了他,赶紧开口道歉:“对不起,清秋刚刚没有经您允许就弹奏了您的琴!”
路韶抬头笑道:“没关系,你弹得很好。”
“五爷过奖了,清秋对钢琴只是略懂些皮毛。”
“只略懂皮毛就弹得这样好,若再加以时日,岂不就成了大师了?”路韶语调平淡,但是不失真诚。
清秋面露赧色,低头没有搭腔。
“你自小就学琴?”
“是啊,四岁那年去邻居家玩,一见到钢琴便喜欢上了,一触碰那黑白键就有了一种今生今世都不想离开它的感觉。”清秋笑着继续说道,“当时邻居家的女孩学琴,请了个西洋老师,我也经常跟着她一起学琴,那位老师是英国人,还教了我们不少英文,只是,前些年,家里发生了变故,就没有再学下去了。”
原来如此。路韶心下明白了七八分。
“你这次来上海,是为了找工作挣钱?”
“正是。”
“打算找什么工作?”路韶似乎有心帮她。
清秋正打算回话,南海这个时候走了进来。他笑着对清秋说:
“任小姐,你看谁来了?”
只见南海身后,梅菁快步走了进来,看见清秋时她怔了一下,鼻子一酸,激动地唤道:
“清秋!”
清秋也是鼻子一酸,快步走上前抱住了这个几年没见的好友。
南海站在一旁对路韶说道:“找到梅小姐的时候,跟她说明了任小姐的情况,本想回来接任小姐过去的,可是梅小姐执意要跟来,您不介意吧?”
路韶只是默默看着两个姑娘紧紧拥抱在一起,没有说话。
良久,清秋才轻轻放开梅菁,梅菁捧着她的脸说道:
“对不起,对不起!我昨天忙着采访了,没有看到电报,听说你昨晚被打劫了,”她着急地上下打量着清秋,“有没有怎么样啊?伤到哪里了?我真该死,怎么会没看到电报没去接你呢!”
清秋含着泪,摇头。
“别这样说,菁儿,能见到你我已经很开心了。我没事,你看,我不是好好地站在你面前么?”她想起什么,看了看旁边的路韶,对梅菁说道:“昨天就是他们收留了我。”
似乎这个时候才想起屋子里有其他人在,梅菁有些尴尬地冲路韶笑笑:“谢谢你们救了我们清秋!”
路韶淡淡一笑:“举手之劳,不须挂齿!”
清秋挽住梅菁的手,笑着对路韶说道:“五爷,打扰您那么久,真不好意思,昨夜多谢您收留了我,清秋这就告辞了!”
这时贺妈替她把行李拎了过来,路韶对南海说道:“送两位小姐回去吧。”
“是!”南海微笑颔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