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歌》挽东

4、青山太白坟如故

　　秦娘把东西都收拾了一遍。
　　这间竹屋面靠小溪，林色青翠，鸟鸣重重，每天她都会摘一枝到了季节的花插到瓷瓶里，屋里虽小，却也五脏俱全，一副山水画挂在墙上，也有一些说不出的雅致。
　　她在这里住了三年。
　　霓羽楼的人也只能住三年，人人如此，没有例外。
　　是她离开的时候了。
　　要带走的东西不多，几件衣物，素色绣着淡色花边。几件器物，皆为小巧玲珑，却不失大方。几样茶点，杏仁、桂花糕、豆子糕、果脯，零零散散装了一小袋。最后是一把匕首，金丝镶边，古朴简单，上面刻了一个“秦”字。
　　秦娘关了门，向外走去。

　　那天与师尊的对话是以沉默结束的，秦娘低头跪坐在地上，长长刘海遮住了她的眼，但紧握的拳早已把手心抓得通红。再抬头时，殿中已没了那青山绿影，夕阳升腾为大地温柔地披上七彩霞衣，大殿内却一片漆黑。小小的一道门槛，却残忍地把阳光隔绝在外面，明明只有一步之遥，她却没有勇气走出去。
　　她捂住嘴，像找不到家的小孩，痛哭出声来，殿中没有光明，连眼泪都是暗的。

　　好像有打斗声。
　　秦娘四周看了看，思绪被惊扰。
　　血的味道......好像从大殿传来......
　　糟了！师尊和掌门都在那里！还有师姐师妹们......
　　她不敢多想，使了轻功，快速奔向大殿。
　　身前背后，恍若隔着地狱天堂。

　　血......血......全部是血的味道！
　　浓烈的腥味让秦娘捂住鼻子，仿佛想起什么似的皱了皱眉头，脸色更白了一些。脚下的步子却丝毫没有停顿。
　　这一路来........看到的全是尸体！有那些见过的同伴们，也有一些黑衣面具人......但都是一剑封喉！她手心不禁冒出冷汗，心跳越发加快。
　　忽然脚下被绊了一下，有一手抓住了自己的小腿！！
　　一把匕首以雷霆之势刺向眼前人的心脏，却在间隔几厘米处硬生生地停下来，秦娘喘着大气，一头冷汗地看着这个突然冒出来的人，满脸的不可置信：“师傅！”
　　落羽已没有了往常的萧然，此刻披头散发，青袍染灰，但一双眼仍亮得惊人！
　　“你这丫头！不是让你今天走了吗！还过来干嘛！”落羽有些好笑道。
　　“可......可我发现......”秦娘此刻仍是十度的紧张，就怕师傅出了什么事。
　　“既然你来了，那就跟紧我！”落羽打断她的话，把她护在身后就掩着身子往前走，脸上露出个无奈的笑容。
　　落羽紧紧抓着秦娘的手，此时秦娘也调整好了呼吸，小心翼翼的放轻了步子，今天发生的事仿佛要冲破脑子似的，现在又不得不逼着自己冷静下来。
　　落羽直接带她来到掌门居住的地方，秦娘惊讶地发现，此地的血腥气最为浓烈！而且倒地的大部分还是黑衣面具人，里面还隐隐约约传来刀剑碰撞的声音，秦娘心里一喜，掌门还活着！
　　可进门一看，才更觉惨烈！
　　掌门原本一身白袍此刻全被染成了红色，臂上有几道刀伤，此时正不断流出血来，落羽往前一踏侧身躲过黑衣人的攻击，跃到掌门身边扶住她。秦娘则快速从一旁的柜子中掏出伤药，在黑衣人躲避落羽飞出的几枚小刀时奔过去给掌门上药。
　　落羽看了看秦娘，往前一步，仗剑而立，与黑衣人形成对立之势。
　　黑衣人此刻却一动不动，秦娘隐隐约约觉得，他正在看她。
　　静了约半分钟，黑衣人开口了：“火云令呢？”
　　秦娘愣了愣，这声音清脆动听，分明是个女子的声音！
　　“落离，你已经成为朝廷的走狗了么？”落羽撇过头讽刺道。
　　“姐姐，胜者为王，你无权干涉我自由。”黑衣人冷冷地说。
　　“我可不知道自己还有这么一个妹妹。”落羽轻笑。
　　“.......”
　　“火云令呢？”名为落离的女子似是失去了耐心，冷着声又问了一遍。
　　“打赢我我就告诉你。”落羽拿出一把剑道。
　　“姐姐，别忘了你已是败寇。”落离有些惊讶。
　　“......谁知道呢？”把剑抛给落离后，落羽喃喃了一句。

　　秦娘在一旁听着，脑子里好像有一团浆糊似的乱七八糟，看了一眼掌门，发现血已经不流出来了，于是内心纠结了一下，问道：“掌门？这......”
　　掌门看了她一眼，站起身来拉着她往后走。
　　秦娘忽然被拉起来，脚下踉跄几步，惊讶道：“那落羽师傅....”
　　“快跟过来，时间不多了！”掌门继续往后走，脚步越走越快。
　　秦娘听着压下心头的疑问，快步跟上。受伤的掌门步子虽快却有些不稳，她赶紧上前扶住掌门。等到掌门停下来，才发现她到了霓羽楼里的花园内，此时花园内草木都沾了一些腥气，房屋早已破败不堪，看得秦娘心里一阵难过。
　　掌门转身来到石雕凤凰前，摸了摸凤凰的第三只羽翅，有一个小盒子就出现在她们眼前，掌门打开盒子，拿出里面的一个铃铛塞到秦娘手中，此时她气息已有些不稳，她推着秦娘道：“快走！”
　　“不行！我......”秦娘有些着急。
　　“秦宁！”掌门严肃道。
　　秦娘顿时惊讶地睁大了眼，随后渐渐恢复平静，眼中没了刚才的慌张害怕，而是淡漠冷静。
　　简直不像一个孩子啊，掌门在心里无奈想。
　　“你应该明白了一切，在霓羽楼里的三年，我们可都是睁只眼闭只眼。”
　　秦娘低下头，看了看手中的铃铛，轻声道：“我只想知道真相。”
　　“残酷么？”掌门捂住伤口，伤口刚破，怕是撑不了多久了。
　　秦娘没有回答。
　　“落羽她几年前就得了绝症，刚才也不过是硬撑罢了，你带着铃铛赶快离开，或许我还能挡一下。”掌门拍了拍她的头，又笑道，“你真的和你娘很像。”
　　“娘她.....”
　　“她只是为了保护你，别怪她，以后找个小地方好好生活吧，别再掺和我们老一辈的事了。”
　　秦娘看着眼前的女子，尽管受了伤还仍带笑意，如清风明月般让人感觉到温柔。
　　她握紧了拳，刚想说话，就被掌门向旁边一推，跌倒在一旁。
　　“落离，你可真是无心！”掌门看着自己胸口的暗器，笑道。
　　黑衣女子从废墟中走出，脸上面具已被摘下，身上有好几道伤口，但她眉眼却带着笑意，让人不由得发抖。
　　秦娘屏住呼吸，看着眼前的黑衣女子，眼中阴晴不定，不知道在想些什么。随后她快步到师尊旁，脸一下刷的白了......暗器正中胸口，流出的血透着紫黑。糟了！中了毒！
　　掌门把秦娘护在身后：“放她离开可好？”
　　“不多她这一个。”女子笑道。
　　掌门顿了顿，忍着痛说：“你杀了父母，又杀了姐姐，现在还要杀一个孩子......”
　　“我好像见过你.....或是.....见过和你长得很像的人？”落离看向秦娘，没有理会掌门的话，女子的脸上的笑忽然变得不可捉摸。
　　“你杀了她？”秦娘问道，镇定得不平常。
　　“杀了，我可一直记得她死的样子，啧啧啧，可不是一般的残.......她的名号，是不是叫常宁公主？”
　　“畜生！”秦娘黑着脸道。
　　落离脸色变了一变，有些难堪，一时间身旁弥漫着浓浓的杀气。
　　掌门推了推秦娘，示意她不要说了，赶快走，随即颤了一下，无力地倒下，血漫得满地都是。
　　秦娘看着掌门倒下，用手往鼻上一探，早已断了气。
　　她心中一震，下一秒就从原地跃起站到树上，刚才在的地方插了一排的飞镖。
　　落离皱着眉看向树上.....这小姑娘可不简单。
　　“常宁公主是不是你娘？”她冷声问道。
　　“是又如何，不是又如何？”秦娘低头看着她，脸上一片冷漠，随即抬手轻轻一招，一把剑就飞到她手上。
　　落离的脸色白了几分，这是“术”！世上只有三大世家的人才会！
　　秦娘跳下树来，用剑在身旁摆了一个“阵”，淡淡道：“既然来了，就别想走了。”
　　忽然间几十把飞刀刺向秦娘眼眸！落离脚下一轻，转眼就来到秦娘身后，眼中杀气滚烫！秦娘猛地向下一蹲，落离贴着她的身子，一把长刀就横在秦娘脖间，秦娘反手一抬，用巧力瞬间震碎了长刀，转身手中并着四根长刺朝心口刺去，落离飞身向后退，才勉强躲过这次攻击。
　　忽然肩上一痛，低头看时，她惊讶地发现肩上竟然破了一个大口，一把自己的飞刀竟然打中了自己！再向前看时，她眼瞳中映着那些凌空的飞刀，还有那长发飞舞的女孩。那女孩一抬手，那些飞刀就从四面八方地刺向自己。落离看向周围模糊的一层“阵”，心如死灰，自己无论如何都逃不出去了，她看向眼前的女孩，忽然变得疯狂起来，手中提剑就迎着飞刀向那女孩奔去。
　　秦娘皱了皱眉，看着这不要命的攻击，只是淡淡的转身，退出自己的“阵”中，再也不理会身后那人决堤的疯狂和四处飞溅的鲜血。随后撤了“阵”看着眼前这被百刀穿透的尸体，把一把染了血的小刀仍向她身旁，就转身走了。
　　刚才她也不是没有受伤，和落离打没有看上去那么轻松，她的轻功快的简直令人发指，自己勉强躲避，仍中了一小刀，刀是在手臂上，也没有什么大碍，但是刀上的毒需要尽快解决。
　　她低头看了看怀中的铃铛，眼中暗了暗，心中涌起几分苦涩，拾了一把剑向外走去。
　　“掌门呢！”一个女孩忽然抓住她的袖子，惊慌问道。
　　秦娘看着这个从半路窜上来的女孩，低声道：“她已去了.....”
　　女孩愣了一下，不可置信道：“不可能！”其他的女孩们也围上来，都惊讶地捂住嘴。
　　秦娘看着她们，她们是还幸存的人么......
　　“是不是你杀了她！”忽然有人喊道。
　　恩？秦娘一愣，看向那个说话的女孩。
　　那女孩看秦娘提着滴血的剑，衣衫又破烂，此刻脸上苍白，更是确定心中想法，不由得胆大地问：“是不是你杀了掌门！”
　　“没.....”秦娘刚说一个字，就发现周围的人开始向后退，女孩们的眼里又怕又恨。
　　“我没有！”秦娘沉声道。
　　“那你怎么一身无伤地从里面出来！”女孩大声质问。
　　秦娘看向自己的手臂，刚刚的伤被布包扎过，所以没看出来，她刚想解释，抬头就看见周围人的眼睛......那眼睛，满是怨恨，怕是自己解释了......也没人信吧。
　　所以她干脆不理睬女孩们，提着剑就往大门走。没想到那女孩竟然跑上来抓住她的袖子，拫声道：“真没想到你竟然.....”
　　“放手！”秦娘厉声打断她。
　　女孩被吓了一跳，随后更紧地握住她袖子，大声说：“不放！”
　　随后一道血痕出现在女孩臂上，女孩害怕捂住流血的手臂，再也不敢说话。
　　秦娘看着刚刚被自己划破的伤痕，随后抬头望天，轻声道：“我已说了我没杀害掌门。”又低头看向那女孩，久久才说了声抱歉，就头也不回地离去了。
　　刚才的伤口很浅，应该不是很重，否则她们还要纠缠到什么时候也不知道。
　　秦娘抬手擦了擦脸，冒着这密密麻麻的小雨，消失在街上。

　　元帝一三六年，霓羽楼惨遭灭门，这一事情传遍了大江南北，弄得人心惶惶。
　　幸存的女孩们寻找自己的去处，如离家的燕般，不知南北。
　　老百姓们也小心翼翼起来，茶馆中少了那些闲谈，家家户户熄灯也越来越早。
　　其他门派上书朝廷，希望朝廷能早日缉拿凶犯，保江湖安定。

　　皇宫内
　　苍帝低垂着眼，俊美的脸上有着淡淡笑意。
　　“那个孩子叫秦娘？”
　　“回陛下，据暗卫道真名叫秦宁。”
　　苍帝向后靠了靠，眯了眯眼，有些怀念道：
　　“你可还记得常宁？”
　　“陛下.......”
　　苍帝沉默了几秒，才转了话题：
　　“这次的情况？”
　　“回陛下，长夜门出动两百人，五十六人生还，六统领之一落离死亡。”
　　“霓羽楼也不能轻视呢....”苍帝笑了笑。
　　江湖中的杀手门派长夜门背后的人是这个国家的皇帝......这个估计很少有人知道吧....
　　苍帝在手中把玩着茶杯，像只狐狸的笑笑。
　　侄女啊，我们什么时候该见见啊~

作者有话说

　　修改了一点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