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津渡望月人

7、第七章

　　江南向来多雨，这样阳光明媚的日子甚是难得，李晶儿带了玲珑姐妹二人去街市上玩耍。平日里看多了北方的人、物，三个姑娘皆觉得江南的人秀美儒雅，江南的物精巧细致。
　　却不曾想到，江南的人也觉得这三个姑娘美得若脱尘的仙子。酒楼上那个身着枣红色长衫，眉目俊秀又气宇轩昂的男子早已注意她们多时，他身边是一个身着青色长衫的男子，那青衣男子唤来随从，道：“去查查这姑娘的来历，姓名，家住何处。”那随从刚要领命，却听这红衣男子道：“不用，若是有缘，自会相遇。”那随从看向青衣男子，青衣男子挥了挥手，那随从只得退下。
　　那青衣男子道：“将军若是喜欢，在下可相助将军。”
　　那红衣男子看向青衣男子，道：“水公子这是何意？”
　　原来这青衣男子正是水氏的嫡系大公子，细看此人，正是再标准不过的世家大族的公子哥，衣衫华丽，唇红齿白，皮肤白嫩，全身上下哪一件衣裳，哪一件饰品不是价值千金，可却偏偏被他穿出了廉价的感觉。
　　水氏大公子道：“以将军的战功地位，要一两个姑娘，想来也没人会说什么。”
　　这红衣男子便是当朝大将军，前朝花老将军遗子，比文人多了几分英气，比武人多了几分俊秀。若说京城的姑娘们有一半是为了萧让得了相思病，那么另一半就是为了这位花将军得了相思病。
　　那花将军道：“水大公子，在下姓花，不姓林。”
　　“是在下失言。”水家大公子终是发现自己失言了。
　　李晶儿正与两个林家姑娘挑选首饰，水莲恰巧找来了，捡起摊子上一只双蝶戏花白玉步摇，道：“姐姐向来不戴首饰，不如试试这只步摇吧。”
　　李晶儿伸手摸了摸自己无任何坠饰的头发，道：“还是算了，我对这些向来没什么兴趣。”
　　水莲却总觉得手中这支步摇确是适合李晶儿，总缠着她试，李晶儿无奈，只得一试，待水莲看满意了方才取下归还于那摊主。那摊主看李晶儿并无要买的意思，只好无奈摇摇头。
　　这一切皆被楼上的那位花将军看在眼里。待几个姑娘走后，这姓花的将军立刻着随从将那只步摇买了下来。
　　那姓水的公子此刻却是一言不发，这花将军道：“刚才那个活泼伶俐的姑娘似乎是你那个堂妹？”
　　那水公子道：“正是水莲。”
　　花将军道：“她和这个姑娘认识？”
　　水公子道：“看样子是。”
　　花将军看了这水公子一眼，道：“怎么了？你似乎并不喜欢你这个妹妹？”
　　水公子道：“将军，我这个妹妹向来顽劣不堪，她那些朋友不三不四的……”
　　花将军道：“我倒觉得令妹性格直爽，是个女中豪杰。”言罢，丢下这水公子离去。
　　再说那李晶儿回到客栈后，便拿出新买的首饰，替玲珑姐妹两打扮，连着水莲也重新装扮了一番。
　　林雪玲道：“今日酒楼里那两人，可注意我们许久了。”
　　水莲道：“那个青衣的是我堂哥，向来看我不顺眼，今日没来找我们晦气，也是难得，看样子，他要陪着的那个人，身份的确贵重。”
　　林雪珑道：“水氏一族，江南第一大家，还有什么人能让你们的嫡传大公子如此拘谨？”
　　水莲道：“你们可有所不知，这水氏虽然独大江南，可得看朝廷的脸色，我们不同于你们江湖中人，一个医仙，逍遥来自在去，高兴时便是身无分文的乞丐他也愿意救，不高兴时便是当今皇帝他也不救，什么功名利禄死生富贵，统统无所谓。水氏当年起势，可是全靠着朝廷，处处看朝廷脸色，这也不能做那也不能做，游不得山玩不得水，爱不起情郎恨不起情敌，要为大局着想。”
　　李晶儿道：“那人是当朝将军。”
　　林雪玲道：“哪位将军？”
　　水莲道：“这我不知。我向来不理会家里来的那些贵人们，更何况这个将军来的那天，我又因为不懂规矩被哥哥警告，不许出现在他面前。”
　　李晶儿道：“所以，你一有空，就往我这跑，然后待上一天不走？”
　　水莲道：“不然我去哪？”末了，水莲又笑道：“明天有花会，姐姐去不去？”
　　林雪珑奇道：“什么日子，还有花会？”
　　水莲道：“现在是茶花花季，趁着花开，晚上再办一场花灯节，不是很好吗？”
　　李晶儿道：“想不到此地还有这种风俗，倒是雅致，不防去玩玩，反正萧让未归。”
　　水莲道：“这花会是我家办的。”
　　次日一大早，几个姑娘就在水莲的带领下前去花会赏花，却不想遇见了同样早起赏花的花将军，因着水莲见过这位将军，那天又因失礼闹了个不愉快，这花将军对水莲的印象格外深刻，却也没有刻意上前打招呼。
　　水莲却不能装作不认识，毕竟那花将军身边站着的是自己的哥哥，当下上前拜见花将军。
　　那水公子碍着花将军的面，不好给水莲脸色看，只得假作欣喜，道：“今日真是巧了，阿莲也带着朋友来花会。”水莲也假作乖巧，道：“晶儿姐姐远道而来，我也不好怠慢。”
　　那花将军的眼神却是飘向了站在一旁的李晶儿，李晶儿向来不通人世俗礼，只是向他颔首致意，那花将军却是认真还了个礼。
　　那水公子见状，只当做这姑娘不知天高地厚，有意要给她一个下马威，立即上前介绍，道：“这位是当朝折冲都尉花未心花将军。”
　　水莲却未曾想到自己哥哥的心思，只以为哥哥介绍了家中贵客，介绍一下自己的朋友也是应当，道：“这位是乞王王妃的娘家姑娘，李晶儿。”
　　“哦？”水公子确实被吓着了。
　　花未心却是面不改色，道：“前些年乞王府里有一位王妃娘娘的娘家人，叫李由，后来娶了谢家的一个姑娘，冒昧问一下，这位李公子和姑娘是？”
　　李晶儿被花未心的一个问题捅出了伤心事，悲伤之情从心头爬上了眼底，道：“正是我的长兄。”
　　花未心见状，不由心下一阵痛苦之意，躬身行礼，道：“花某唐突了。”
　　当下，那水公子只得在其中打圆场，道：“花开正好，还是赏花吧。”
　　整整一天，那水氏嫡传的大公子对水莲的态度皆是犹如“宠在手心里”的一般，水莲不禁有些得意。李晶儿提醒她道：“你这个堂哥哥绝非善类，他对你态度好，是因为他知道乞王非常爱自己的原配夫人，而他的夫人膝下无子，因而对我们姊妹是宠上了天，因此乞王对我大哥也是宠爱有加，他是不敢得罪乞王，又因为我们是朋友，生怕他对你不好会惹怒我，我会在乞王面前告他一状。”
　　水莲笑嘻嘻地道：“可是姐姐却不屑做这种事。”又问道：“姐姐昨日怎么知道那人是个将军？”
　　李晶儿道：“前些天听萧让提起过，说皇帝派了一个将军来临安，还说水氏一族即便是老主人在世，也没有人能拿得住这个人。”
　　店小二敲门进来，道：“姑娘，外面有人要见你。”说罢让开了门。
　　来人一身随从打扮，背了个小包袱，见了李晶儿便拜，口中道：“叩见姑娘，卑职是花将军随行护卫，奉将军之命，要送一件东西给姑娘。”说罢便从身后的小包袱里取出了一个镶了银边的木盒子。
　　李晶儿道：“我与花将军不过是初次见面，实在不知花将军此举何意？”
　　那人道：“卑职只是奉命行事，还请姑娘收下。”
　　李晶儿无奈，只得收下。待人走后，李晶儿打开盒子却发现，那花未心送的，正是自己昨日试过的那只步摇。李晶儿不知花未心的心思，水莲却在一边坏笑着，扰得李晶儿好不痛快，早早地便将水莲赶走了。此刻屋中无旁人，李晶儿方才有空仔细回忆这位将军，她只觉得自己似乎是见过他，只不过她见过的生人并不多，只幼时在京城不慎撞上的那位少年将军，只不过人的模样是会变的，可是一个人的气质却很难改变。
　　李晶儿没有睡懒觉的习惯，早早地就出门赏花了，花会清早并无赏花人，只是却不曾想花未心也已早就在花会上了，那水公子陪在花未心身边，神情略显疲惫。
　　李晶儿依旧是不着首饰，花未心心下不免有些失落，面上却是不做声色。
　　那水公子上前道：“姑娘怎地独自出来了？”
　　李晶儿道：“我向来起的早，何必拖上水莲。”
　　花未心捡起地上的一朵茶花，道：“这花倒是娇俏。”
　　细看那花，白底撒了红条，花型近似蔷薇，不见花心。水公子道：“这叫依栏娇，将军手中这种叫做小乔。”
　　水公子道：“花将军若是喜欢，我让人送一盆到将军府上。”
　　花未心将落花放在枝丫上，淡淡地道：“不必了。”
　　李晶儿只觉花未心的语气中满是失落悲伤，正想着要说什么时，却听得“啪”的一声打开折扇的声音，便听见萧让说道：“花将军似乎不太开心，敢问是何人惹得花将军不快？”
　　花未心转身看向萧让，道：“无关他人，是我自己心情不好。”
　　水公子悄悄捏了把汗，道：“不远处就是水家的小花苑，各位请。”
　　众人随水公子来到花苑，却发现这花苑临街而设，花苑中摆满各式鲜花，临街是一张茶桌，从外头可以清晰地看见花苑里头的一切。
　　萧让摇着折扇，在这花苑里东看西看，时而点头时而摇头，看着这个要说一句“不太对”，看着那个要说句“还行，只是有些可惜”，至于具体可惜什么，他却又不继续说了。水公子跟在身边，每每想介绍一番时，总是被萧让制止。而花未心和李晶儿已经坐在茶桌边，花苑侍俾已将上好的茶具和茶叶准备妥当。
　　李晶儿实在看不下去了，道：“大公子过来坐下吧，不用理他，他惯会这样捉弄人。”
　　那水公子正不知所措时，萧让合上折扇，哈哈一笑，道：“丫头又拆穿我。”说罢也坐到桌边。
　　那水公子大大地松了一口气的情景皆被众人看在眼里。
　　那一日的花苑里，少年英雄，逍遥世子，不染尘埃的世外仙子，遍身绫罗绸缎的沏茶公子，总引得赏花人频频观望，用毕茶点后，众人又游玩至郊外，倒叫旁人欣赏了一幅春游图，后有好事者写诗曰：
　　廊下茶香花满苑，
　　谁家山花正鲜艳。
　　玉竹扇骨白宣面，
　　陌上公子俏江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