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郁林庄记》津渡望月人

40、第四十章

　　观音岛早已物是人非，当年李晶儿屋前的倚阑娇恐怕早已经换过几次了，因为谢然看见的植株比那年他离开时的还要小，这天下哪有越长越小的花。
　　只不过现存的花似乎又比他离开时的还要健康，谢然坐在花圃里的一块大石头上，看着茶花出神。
　　明虚不知从何处冒出来，道：“我母亲娘家一脉擅长种花，我舅母去世后这里的守护人就换了，这些花既然养了，当然要负责。”
　　谢然站了起来，道：“我想去看看蒋姑姑。”
　　明虚想了一小会，道：“跟我来吧。”
　　蒋姑姑和她的丈夫蒋留芳睡在一起，在观音岛的西北面守着整个岛的花儿。
　　谢然拍开一坛酒，祭给了蒋氏夫妻。彼时虽短，可是蒋姑姑照拂之恩亦不能忘。
　　萧让等在谢然的屋门前已经有些时候了，只等到日头西斜，才看见谢然远远地小跑而来。
　　谢然道：“你怎么在这里？”
　　萧让道：“因为我表妹在这里。”
　　谢然有些惊讶，道：“你的表妹？”
　　萧让笑了，道：“几位公子和小姐都称呼我母亲为姑姑，我虽不是她亲生的，可她膝下无子，我父亲离开乞王府又只带走了我一个，我便只能是她生的，晶儿难道不该是我表妹吗？”
　　谢然也笑了，因为他从来没有想过这一节。
　　萧让突然正色道：“她在美人堂等你。”
　　谢然只用了一瞬间就反应过来了，所以他又向美人堂飞奔而去。
　　李新站在客厅门口张望了很久，可是真的等到谢然站在她面前时她却又显得很平静，这种平静于李晶儿来说有些似曾相识。可是下一刻他们又紧紧地抱在了一起。
　　谢然带着李新走了，恩怨已了，他觉得自己已经没有理由继续留下来了。
　　行医堂已然人去楼空，凌跃铭包下了行医堂对面的酒楼，生生赖在酒楼里，张三劝了半天，凌跃铭只说要等谢然回来找他，孟道人道：“罢了罢了，他二人一起经历过生死，乃是换过命的兄弟，张三兄若是不想等谢大侠便请回吧，贫道留在此处陪凌阁主。”
　　张三自然是要走的，因为他实在不知该如何面对谢然，临走时却留下了近一个月的房钱。
　　凌跃铭道：“张长老以后恐怕和谢大哥就是大路朝天，各走一边了。”
　　孟道人却道：“可是倘若谢大侠需要他出手相助，他一定还会义无反顾的。”
　　二人在酒楼里等待，已几近不知日月，终是有一天，一个清亮的女子的声音响起：“让你们久等啦。”
　　凌跃铭寻着声音看去，原是水墨站在酒楼大厅里，她身后二人不是别人，正是谢然与李新。
　　凌跃铭道：“丫头，你从哪里冒出来的，似乎后来在行医堂就没有看见过你。”
　　水墨道：“我当然是从我家来的，跟叔叔伯伯们学了几手功夫，回头展示给你们看，可厉害啦。”
　　孟道人向着谢然问道：“行医堂关了，谢大侠欲往何处去？”
　　谢然道：“往山林去。”
　　凌跃铭道：“还回从前的小屋吗？”
　　谢然道：“不，那处早已不清净，我们另有去处。”
　　谢然又道：“马车已在门外，我们走吧。”
　　凌跃铭算清了房钱，与众人一道上了马车坐定，那马儿载着一众江湖客迎着夕阳慢悠悠地走着。这样的马车每天都会有很多辆，有的是从别处来，又到别处去；有的是本地客，又偏要做那远行的游子；有的是流浪的人，却在此处安了家。谁又知道这每天进进出出的马车载着哪一种人，又有谁会去关心呢。
　　每个人能够关心好自己就已经很不错了。
　　谢然还有未完的事要办，但是他必须先把李新安顿下来，逍遥派的人大约是不会再来打扰他们了，当初给李新下毒的人到底是谁，谢然已经不打算去追究了，因为几乎每个人心里都已经有底了。
　　唐路尧根据柳蘅兰留下的地图找到了谢然的新住处，见着谢然便抱着他大声哭道：“师父走啦，他还是什么都没教我他就走啦，他不负责任哇！”
　　谢然带来了郁林庄里珍藏的青梅酒，据说这是蒋姑姑留下的，李晶儿不能饮酒，便将这些酒都留给了谢然。
　　李新从随身的青布包里取出了一张琴，伏羲式，通体乌黑。
　　李新置好琴，便去洗手做羹汤，大约谁都不曾想到逍遥派的前掌门人还会这一手，众人品尝着这些清粥小菜，无不惊讶赞叹。
　　谢然道：“我还有些事要处理，新儿这里还要麻烦各位照看一下。”
　　凌跃铭道：“谢大哥还有什么事？我能帮上什么忙？”
　　谢然道：“有个大忙需要你帮，我要撤去周围所有的守卫，带他们去处理一些善后的事，在谢鸢鸢的那批杀手消失之前，这里还是不太安全，所以要麻烦你保护她。”
　　凌跃铭道：“这个忙帮得，阿铭定不辱使命。”
　　孟道人道：“谢大侠是打算将那些人全部杀了？”
　　谢然道：“我虽是个杀手，但是也知道这些人跟着谢鸢鸢做恶也不过是为了有口饭吃，如果他们愿意就此散去，拿着钱财退出江湖，那就放他们走。”
　　唐路尧嘴里塞满了吃食，依旧闲不住地问道：“如果他们不愿意呢？”
　　谢然道：“如果换做你，你打算怎么办？”
　　唐路尧刚打算回答，只听凌跃铭道：“你能不能把嘴里的食物咽下去再说话？”
　　唐路尧咽下食物，道：“谢大哥，那个杀了兰儿的人可不能放过她。”
　　谢然道：“我曾经试图查过此人消息，却发现她如人间蒸发了一般，更离奇的是，我曾经按照新儿的描述画下这个人的肖像，派人拿到十二连环坞去寻找，却得到消息，此人早在十年前就死了。”
　　众人都听得愣住了。
　　唐路尧道：“那么兰儿的仇就这样算了吗？”
　　谢然道：“你也莫着急，以我的推测，她当时的目标并不是水兰湘，而是新儿，只不过她没有想到，新儿身边还藏着高手，又有可能听见了我们的声音，所以只好逃离，以身手来看，极有可能就是谢鸢鸢。”
　　李新问道：“你何时回来？”
　　谢然道：“很快，此件事了，剑无心也要全部撤走了，他们留在外头的时间越长，就越危险。”
　　谢然又举杯道：“我这里只有几位知晓，他日几位若得空，常来我这里坐坐，若是江湖上的热闹，便不必再带到我这里来，谢某此生足矣。”
　　谢然又向着孟道人道：“孟道长，有一件事需要您亲自出马。”
　　孟道人奇道：“何事？”
　　谢然道：“李修死了，这件事还需知会灵鹫宫的花凝木，我思来想去，孟道人是修道之人，于人生死比我们有见解，您去最合适。”
　　众人都愣住了。
　　凌跃铭突然问道：“为何李修的死讯要告诉花凝木？”
　　谢然道：“李修曾留居天山灵鹫宫一段时间，你明白了吧。”
　　众人恍然大悟。
　　孟道人道：“谢大侠放心，此事贫道已心中有数。只是不知这位李公子为何会突然辞世，贫道记得上次见到他时，他还好好的。”
　　谢然道：“我不知道，她难过，我问不下去。所有的悲喜都被她压在心头，她的脸上无喜无忧，这是我第一次看见她难过。”
　　李新坐在谢然身边，李修的死因她是知道的，可是她也一样说不出口，因为李修死的时候她恰巧就在山庄里，她只能握紧谢然的手。
　　善后之事自然不必有李晶儿在，从观音岛送走李新后，上官飞传回归家信，李恪便安排下了沿途各俗庄接送。李恪本打算亲自出来接的，李晶儿却道只是回个家，何必如此大张旗鼓。
　　那时李新出现在观音岛时，李晶儿便已有些意外，又看着这两个年轻人紧紧相拥，便又是一股思念涌上心头。花未心故去已十多年，李修亲自出手窃回了花未心的尸身，安葬在郁林庄的后山上。
　　马车迎着太阳晃晃悠悠地走着，直到那太阳隐去了刺眼的光芒，打算从两山之间暂别人间，李晶儿总是倚在车里，一句话也不说，只脸色有些苍白。上官飞总觉得她似乎在一瞬间便苍老了许多。马车走了几日又换成了乌篷船，李晶儿倚靠着上官飞的肩头，重复地说着过去的那些事。
　　江湖每天都在发生着许多事，又每天都在遗忘很多事，即便震动如谢氏血案，也会在时间的冲刷下慢慢被人淡忘。
　　战功赫赫如花未心也只能活在史官的笔下和爱人的心上。
　　上官飞握着李晶儿的手安慰道：“我们快到家了，此番回家，我们就再也不出来了，将军每年都会陪着姑娘看彼岸花。”
　　李晶儿道：“是啊，我好像从来没有告诉过他，我最喜爱彼岸花了，以后他每年都能陪我看。”
　　山里的孩子经常唱一首歌谣：
　　世外桃源何处寻
　　心无杂念出红尘
　　红尘纷扰几浮沉
　　浮沉往复觅归程
　　归程难觅生阑珊
　　水复山重无家处
　　归家归家何处家
　　我心安处即是家
　　归家归家何处家
　　亲人团聚即是家
　　归家归家何处家
　　心无隔阂即是家
　　归家归家何处家
　　有郎归处定家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