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淡云舒

42、再次相遇

　　启明星还未升起，芍药已从外间里起了。四更天，鸡都没有打鸣。唤来守夜的丫鬟准备一干什物，她才进了里间掀开不透光的紫色纱帐。纱帐两层，外层浅紫，内层素色绣有祥云兰花。鹅黄软被，盖着一大一小的两人。大人侧着身子，平日里苍白的脸此时也染上了一丝暖红，纤细乌黑的头发柔顺地散在软枕上。小人大躺在床上，皮肤白里透红，像成熟的苹果，恨不得咬上一口。浓又密的长眉，高挺的鼻子，一点不像卫衡。但那红艳艳的小嘴巴却是遗传了卫衡。小嘴咂咂，做着甜美的梦。
　　芍药真不忍心叫醒公子。公子这几日休息不好，这几天，光是上任交接工作就是焦头烂额，还要应付各个势力的明试暗探。小公子初遇新地，晚上不肯一个人睡，不过在青州总府，他也很少一个人睡罢。小公子真的很黏公子，即使夫人在的时候，这就是所谓地血浓于水吧。
　　“公子，公子，该起了。”芍药凑到卫衡耳边，轻声唤道。
　　长长的睫毛颤了颤，转过了身子，露出瘦削的脸庞。芍药知道公子要醒了。接过下面丫鬟的温面巾，覆在面上，手下的脸动了动，揭开面巾，就能看到那双钟灵毓秀的眼，像深潭，透出点点星光。
　　暖炉拿到了床边，扬手挥退了婢女，芍药扶起卫衡，顺手拉拢有些散开的衣领。精致的锁骨，雪白的肌肤，淡淡的体香，温玉散发着脉脉温情，整个人如果温泉，让人舒心至极。只是不经意的目光还是能扫到肩上的痕迹。两排齿印，趴在雪白的肩上。其实脖子上也有一个，只是那个浅些，当时也只是咬破了，又用了上好的伤药，不仔细看，看不出来。但肩上那个，就像恶狗撕咬过，恨不得咬下一块肉下来，后来其它的地方渐渐淡了，唯独那两排齿印，深入骨髓，染紫了肌肤，再也褪不去。
　　雪白的里衣，上好的丝滑缎子，再加上大小适中，保暖的淡青色中衣，外套绯色官服。柔顺地长发绞了起来，用青玉小冠固定住，戴上乌纱帽，长身玉立，清俊秀雅。
　　喝了一杯暖茶，用了些清粥垫肚子。芍药不担心公子早上挨饿。早朝之后，四品以上，是能享受赐食的。百食廊上，吃食应有尽有。用完宫廷御宴，如若没有皇上传召，就会回到部门去，处理相干事务。
　　卫府所在绯衣巷，多是皇亲贵臣的府邸。府与府之间又相距甚远。毕竟往往一个官邸，占地几顷。这里治安严谨，有专门皇城守卫军，也有各府侍卫围府巡视。平日里除了各府亲眷，鲜有人来。普通居民，更是禁止进来。
　　此时，天未亮，远远能听到鸡鸣。青石路上，只听得到脚步声，不时有巡城守卫经过，有那领轿的人与首领交谈，介绍这是谁家大人去早朝。卫衡坐在轿内，心里仍然茫然。这是她当官五年，第一次上朝。早朝规定，每一位学子都深谙于心，虽不是每一个人都能幸运早朝。所以对于立于太和殿中，他并无其他想法。
　　回都七天，第二天就去了吏部报到，之后两天都是认识同僚，了解相关部门，交接相关事宜，接下来不过就是接见各处拜帖，而他又投拜帖，拜见他人。
　　这是他五年后的第一次去皇宫，虽是前殿，也改不了那是皇宫的事实。那人，这几天也只是远远地看过一眼。时间是最好的疗伤药，也许吧，但不包括她对他。只是远远地瞟到他的身影，她就会头皮发毛，若是他也恰好回头，她的身子就会僵硬，肩上的伤口似乎也疼痛起来。仍然记得那次饯行宴，她都快昏过去了。
　　虽然想过，回都无可避免会遇见他，甚至最后，他会是她的主子，虽然也数次激励自己，但现实总能戳破伪装，她怕他，怕他啊。
　　南门外，已等候了一列大臣，卫衡下轿，立即有那眼尖的朝臣看见了，上前打招呼问早安。
　　“卫大人早。”
　　“卫大人昨日休息可好。”
　　“、、、、、、、、、”
　　卫衡态度亲和，立即扬起浅笑，和众人行揖礼。不多会儿，就有那专侍的小太监过来，引卫衡去那专门的待院等候。待院位于朝殿旁侧，穿过宫门小拱门，经过金水桥，从朝殿旁侧进去。待院三间，皇亲王族一间，六部三院主事一间，另外一间则是皇上特别照顾的朝臣。有病弱者，有年迈者，或是受宠者。
　　过了金水桥，正欲踏上白玉阶梯，远远瞧见前方的仪仗，首位橘红衣袍，在宫灯照耀下，栩栩如生的大蟒仍能清晰可见。
　　踏上白玉阶梯的脚收了回来，敛眉头也垂了下来。领路的小太监见了，白嫩的脸上浮起困惑，卫大人这是怎么了。
　　“卫大人？”稚嫩的声音有些尖锐，在这冷清的清晨响起，顿时能引起能听到的人听到。当然能够让踏进去的人重新转过身子。
　　朦朦的清晨，昏黄的宫灯，雪白的白玉栏杆白玉阶梯，那人身着绯色官服，紫色系着紫色白玉带；那人垂着头，立在那里。瘦削的身材，后面披着黑色大麾，修长的双手收拢，紧紧捏着麾角。
　　明世幽停下了脚步，看着那人。她回都了，而他却只远远地看过她几眼。今日是最近的一次罢。和记忆中的样子变化不大，一样的弱不禁风，一样的淡如风，温如玉。
　　“卫大人，你没事吧？”这是这新来的小太监第一次看见卫衡，卫大人对人都亲切有礼，容貌和气质又是十分好的，让人不由地对他萌生好感，所以看见卫大人突然停下来，又低着头，自是十分关心地问。
　　顶着前方审视的目光，卫衡目不斜视，扬起一抹轻笑，摇了摇头。
　　“我没事，劳烦小公公了。”卫衡踏上白玉阶梯。
　　小公公阅历并不丰富，他还太小，成不了一宫管事，平日里也只是跟随主事太监，打打下手，从不曾如此靠近过一方主子，他见的人多是宫女太监，年长的宫女太监对他多有照顾。今日带他引路也是阅历丰富的公公。公公一遍遍叮嘱，让他态度恭谨，多做事少说话，更不能出错。因为那些人，天上星宿下凡，都是大明的栋梁。而他引路的卫大人，年纪轻轻，，就已身居高位，让他心里恭谨中添钦佩。一路行来，发现这主子话虽不多，但态度亲和，看见他与周旁同僚打招呼，也是进退得宜，对待他也是礼貌亲切，让他倍生好感，猛地瞧见大人对他露出笑颜，无措之下，竟不由地脸红了。
　　“大人，客气了。”行了个宫礼，忙转过身去，往前方带路，再不敢看身后的大人。
　　目睹了这一切的明世幽，虽面不改色，但眼中精光一闪，不是瞧见了那抹浅笑，而是瞧见了那小太监的红脸。好不懂事的小太监，竟也够格给他引路？
　　“刚才那小太监是谁？”
　　看见主子的眉毛挑动，察言观色的主事太监就凑过来，立即回答道：“是管事院的小太监，资历太浅。”
　　闲暇太监喽。
　　“寻个由头，明儿调到冷宫去。”明世幽好像不是在说一件足以改变一个人一生的事般，而是说天气不错一样随意。
　　李公公弓着身子，面不改色道：“是。”心里却不由得为那个前程从此无亮的太监默哀一番，碰到谁不好，碰到了太子；替谁引路不好，替卫大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