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失之东隅收之桑榆》淡云舒

40、情深似海

　　一场秋雨，送走了炎炎夏日，带来了秋高气爽。秋老虎的尾巴今年也似乎短了很多。
　　既太子筹办迎公主宴获赞，皇上又授命太子携礼部筹划封妃大典。
　　这本该是皇后的事，但皇后重病在身，皇妃也宣称抱恙，重担便落到了太子身上。
　　人世间最痛苦的事情莫过于此了。亲爹抢了你媳妇，并且还要你给他们准备婚礼。对于这件事，大家保持了高度一致，集体沉默。筹办封妃大典，竟也容易许多，甚至不需要太子左右确认，三令五申，一切的一切都有人准备得妥妥帖帖。没有人妄议，更没有人讽刺太子。
　　封妃大典庄严肃穆又隆重，无论礼乐、仪仗都完美无缺。盛宴下，皇子们、后妃们一一见礼，显得平和而温馨，倒真有一家其乐融融的感觉。
　　不出半月，皇室又兴喜事。明世幽亲自面圣，称与两朝元老的太公嫡幼孙女张婉婷情投意合，愿结秦晋之好。龙颜大悦，责礼部内务府选取良辰佳日，大肆操办太子成亲一事。
　　哪来的什么情投意合，大家的眼睛都是睁着的，心里也是透亮的。张婉婷何许人也，自小的病秧子，无貌无才更无德。听说发病时喜拿身边人出气，那折磨人的玩意儿就几箱子。
　　太子此举不过是安帝心罢了。皇上好算计，抢了太子的太子妃不说，处处责难。太子好气度，不但没有与帝反目，相反处处忍让，更显谦和恭敬。如今提出迎娶太子妃，似乎是为了摆脱前日嫌疑，他和公主，并无暧昧，更没有两情相悦。不过是一国太子，一国公主，他与公主之间的互动，不过是善尽接待之职，地主之谊罢了。
　　皇后在郊外养病，儿子大婚，哪有母亲不在的理儿。太子亲自出城相迎，彰显母慈儿孝。
　　郊外护国寺，在翔龙山上。翔龙山，连绵起伏，远看就像腾飞的巨龙。护国寺，宝塔寺庙依山而建，更显国寺尊威。国寺旁侧有皇家皇陵，有皇家别院。皇后就在这别院中休养。虽没有锦衣玉食，但环境清幽，别有一番趣味。
　　皇后年过四旬，因为保养得宜，并不显老。只是因为久卧在床，脸色苍白，露出额间细纹。宫中之事，帝位相争，她再清楚不过，只是她虽位高，但并非权重。而且一介女流，又能如何？一直以来，她也是让自己的孩子，韬光养晦，如今，也不过是借身子不适，希望皇上念旧情。身为皇后，她当然希望自己的孩子能成为帝王，为家族争光，为己争气，但身为一位母亲，她更希望自己的孩子幸福。
　　人生本就祸福相依，孩子的路终究最后只有自己慢慢走下去。
　　她的孩子长大了，虽然诸多变故，但没有让他意志消沉。相反更显沉稳冷静，气质更加内敛。只是眉宇间的沉郁更甚。
　　山上风景清雅，明世瑾陪着明世幽闲荡在群山中。古松直冲云霄，斜阳漏下斑驳的疏影。
　　“三哥真的决定了？”身着寻常青衣，气度却不比身为尊贵太子的明世幽差。明世瑾关心道。
　　收回悠远的目光，手里紧握着一幅画卷。漫步在松间小路上，明世幽点点头。他的神情太过平静，眼中一片清明。
　　饶是已经是武林盟主的明世瑾也不能明了此时自己兄长心里的想法。难道单单是为了安帝心吗？难道皇权有那么重要？
　　“三哥你可曾喜欢过公主？”明世瑾见过那个东照公主，确实是难得一见的大美人。明世幽和她站在一起很登对。
　　明世幽侧头看了一眼自己的六弟。很出众的青年，听说有好多江湖侠女对他爱慕不已。江湖儿女，本就不拘小节。更甚者还拿了聘礼，直接上门提亲。六弟随性潇洒，走遍千山万水，他是翱翔于苍天的雄鹰。
　　“她的确很美，让人不得不动心。”似笑非笑，竟有调侃之意。
　　“那她呢\"由不得他不问。他至今都觉得荒诞，画中之人竟真的是女的。这还是他使了美男计才套出来的。
　　明世幽一愣，他两手轻轻地展开花卷，神情专注，竟让人产生虔诚神圣之感。
　　画中人立在树旁，身材瘦削，着一件浅蓝长袍。一手轻扬，扬起宽广衣袖，随风飘荡，更显手腕纤细。一手垂着，牵着一个粉雕玉琢的小娃娃。
　　那人长发玉质小冠束起，插一翠绿玉簪，黑发垂于后背，微风吹起发丝飞扬。侧着的身子，仍能看到半边脸颊，瘦削苍白。那小孩小小的个子，穿着一件黄小衣，有着骨碌碌的大眼睛，扬着头，裂开的嘴笑得开心。
　　明世幽要求明世瑾请江湖鬼手画的他们，而这样的画他不仅仅只有一幅。鬼手画人栩栩如生，只要一眼，就能把人画得入木三分。不过他一画难求，幅幅千金，不是所有人都请得起的。
　　嘴角浮出一丝笑，温柔得能滴出水来。
　　“有没有觉得这孩子的鼻子像我。”明世幽依旧垂头看画，一遍又一遍。
　　明世瑾打了个冷颤，三哥的声音实在让他不习惯。不过那孩子他倒是见过。其实孩子都长得差不多，他开始见到那孩子，实在没觉得像谁，只是觉得很可爱。后来慢慢大了，五官张开了，他才渐渐相信三哥的猜测，在看那孩子，倒真有几分三哥的影子。
　　虽然是事实，但他更多匪夷所思。这样的人竟然是女子。
　　“东照国有些动静，替我保护好她。”明世幽的眼睛似是黏在了画中人身上。
　　那人如此不堪一击，瘦得风都能吹跑，但那人却如此强大，所到之处，人人信服；身边之人，个个敬重。
　　而他，恋她成狂。
　　从什么时候开始的，竟然不知道了。也许是那次御书房的不卑不吭，也许是琼林宴上的应对自如，或者更远些是那次太白居的惊鸿一憋。
　　她美不过白若风，才华不及李长青。但是她的风姿，那份沉静，那份从容，却让她不输给任何人。
　　没有人会想到她女扮男装，并不是说她伪装得有多么成功，而是她的风采，她的气度，还有待人处事之道，是任何一个女子都比不上的。
　　他没有特殊的癖好。他不喜欢男人。如果不是那次意外，也许在他眼里，她会是能臣，会是他的朋友。如果不是四弟的提醒，让他怀疑进士，如果不是白若风其实不是白若风这样的事实真相，如果不是他请六弟帮忙，而他又注意到了她，那么此生他们也许就这样错过了。
　　但是有了那次意外。甚至让他后来隐隐地感谢过大哥。虽然那段日子，他生不如死。晚上睡觉，常常觉得有人要害他，睡着时梦中总能听到哭声。
　　他不信命，没有子嗣是一道鸿沟，会隔开他与目的。侍妾怀孕，让他暗喜，但一个个出生，不久又夭折，希望一次次破裂，最终绝望。本来就是无爱的宠幸，本来就是为了培养子嗣，但是残酷的现实折磨着他。
　　他无数次地感谢那次救他的女子，又无数次地憎恨过她。
　　皇位他不会放弃，他幼时的隐忍，他的精心谋划，步步为营，都是为了它。但他希望那是通过他的努力得到的，是被众人肯定的。但是如果逼不得已，他还是会得到它，纵然不择手段，纵然踩着兄弟们的鲜血，踏着父皇的尸体，纵然被后世谩骂。
　　几乎绝望时，希望又照进了他的生命里。让他万分感谢上苍。
　　暗格里藏着的画像是他的第二生命，是他们让他即使千难万阻，也会执着往前。
　　她是他欣赏的人，真好；她是救他的人，真好；她为他生了一个孩子，真好。
　　她还活着，真好；她依旧如昨，真好。
　　当爱有了一个出口，那些小溪就会汇成河流，在他心里奔腾不息。
　　六弟说你为何不亲自见他们，他想过，不是一次两次，晚上黑暗笼罩着他，一遍一遍地想。有时思念成灾，甚至打理好了行装，都走到城门口了。
　　但是不能。
　　是的，他不能。他怕他见了他们就会不顾一切，把他们拴在身边，再也不离分。暂且不说如今皇城险恶，就连她与他的关系，又不是一朝一夕能改善，时间，他缺的都是时间。而一切让他能缩短时间的事，他都会去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