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鹊踏枝》回萌一笑

58、第十二章.风弄一池皱（三）

　　方圆几里无有客栈，南宫飘小手一挥，敲开了一户人家破破烂烂的门。
　　开门的是位老太太，朴素衣衫干净服帖，一笑，满脸烙印岁月痕迹的褶皱，她指指自己的耳朵，示意听不大清南宫飘在说什么。
　　南宫飘双手拢成个小喇叭，凑近吊高声音道：“可否借住一宿？”顺便化俩大白馒头，嗯，一人化俩。
　　老太太眯着眼扫视一圈，摆摆手示意不方便。
　　南宫飘还能不知道他们浩浩荡荡一群人着实给人添乱？但这已然是她顺着小道一路敲下来，唯一一扇敲得开的门——如果这破木板能勉强称之为门的话。
　　“老人家，这方圆，”卡了卡，南宫飘深感此种时候无需拘于小节，不必算得那么精细，“方圆不少里都找不着落脚之处，眼瞅着天色已晚，也只得叨扰您了。”
　　自以为礼数已算周全，鹤发老人依然摆了摆干枯的手。
　　太不近人情了这也！南宫飘微微有些恼，这穷乡僻壤没个歇脚的地儿，老太太能不比他们这些异乡人清楚吗？怎么就不能行个方便？积个善缘延年益寿不是好事一桩？
　　老人家却是灵台相当清明，随便瞥一眼便瞥穿了南宫飘心中的絮叨：“也并非老朽招你来此的不是？”
　　……南宫飘哑然地看看周围，复又看着她。
　　一支玉笛忽然伸到南宫飘眼前，将她往后挡了挡，那边厢传来和和气的一声赔不是，“二十两纹银，借住一宿，如何？”
　　老人家颤巍巍笑眯了双眼。
　　南宫飘一惊，差点没就地顶礼膜拜，想了想又有点怒气冲冲，二十两纹银，是那么好赚的吗？她甚至能感觉到体内血气已止不住地在往外翻涌。
　　陆即墨无奈地拍了拍南宫飘水粉色的面颊。
　　南宫飘悲愤交加地瞪他。
　　两人一来二去，精神上刀光剑影地切磋了一时半刻，没有人败下阵来。
　　围观者却一一败了，对众人而言，这无异于欣赏一出调情大戏，是以，李正山不怕死地充当了一回出头鸟：“你俩……能换个地儿一本正经地打情骂俏吗？”
　　出头鸟的下场就是，所有人都挤进屋子躲风了，李正山还在风中独自凌乱——就着陈旧的夜色，他忧伤地得出一个结论，陆即墨是真的很爱给他点穴，也是真的腹黑记仇。
　　屋内，南宫飘正同陈繁叨着她的一桩轶事，同陈繁叨，乃是因这桩事同陈凛川有干系。
　　“当时我气定神闲说完跪安吧，自个都愣了，我居然让一个皇帝给我跪安哈哈哈。”南宫飘没哈两声便生生地隐忍地顿住了，她痛苦地发现……她好像笑岔气了。
　　回身见陆即墨风度翩翩立于一旁，遂伸手，祭出讨一碗水的动作。
　　陆即墨没好气地白她一眼，端着破了一圈边的海碗走过来，南宫飘正要巴巴地去接，他却径直越过，眼皮都懒得抬上一抬，啥也没瞧见似的，径自进房了。
　　见死不救啊，没良心的。
　　南宫飘只好悲愤地思考着如何自救，尚未理出个头绪，一只分外眼熟的破碗落在了眼前，大半碗清冽的水，倒映出她的窘态，以及陆即墨清俊的侧颜。
　　她怎么觉得，陆即墨的表情，看上去那么别扭呢。
　　且说二十两纹银，效用果真不是盖的。俗话说，有钱能使鬼推磨。鬼都好使，甭说一农家老太太。
　　老太太不仅仅腾出了几间置放旧物的屋子，还亲自下厨，捣饬了整整一锅小米粥。
　　小米粥清香四溢，直穿过门缝，飘到李正山的心尖尖上，饿啊馋啊要死了啊。
　　痴迷放飞信鸽的陈繁路过李正山身边，缓步一瞟，信步走了，徒留李正山孤身落寞空悲泣。
　　且说陈氏老太将贵客们安顿停当，又自报了家门，交代众人有事唤一声“陈老太”便好，便颠颠晃去准备吃食。
　　可饭菜飘香多时，南宫飘吹胡子瞪眼急不可耐，“饿鬼投胎”四个字只差堪堪刻在脑门上了，陈的目光也没离开过半掩的门扉。
　　“陈老太……”
　　陈老太转头，见怯生生唤她的小姑娘并没有下文，又转了回去。
　　“陈老太太……”
　　老太太也急了，痛心疾首瞧瞧南宫飘：“你饿难不成我就不饿？开饭可以，得等我孙子回来。”
　　想想又眯眼望了望不远处出手阔绰的陆即墨，无比坚定道：“添多少纹银都得等。”
　　陆即墨耸肩，无辜摊手，示意他也没打算添。
　　南宫飘却是瘪嘴，心说等等等，等到头来您大孙子别是上京赶考去了吧，若真是了，还不得等到猴年马月去啊。
　　说来南宫飘有个不大不小的毛病，怨念极大又恰巧碰上执念颇深之事，嘴就容易秃噜瓢，逮啥都直往外蹦。
　　这不，又给说出来了。
　　陈老太稳如泰山，道：“此话不假，我大孙子确是上京赶考去了。”
　　南宫飘差点没一跟头栽地上。
　　“奶奶。”
　　……稍稍稳住的南宫飘，又是一激灵。
　　这么快就落榜归乡啦？怎么算着还没开考呢这时节？？
　　陈老太笑眯了眼，迎上前，和蔼慈祥：“乖孙子哎。”
　　乖孙子确然比较乖，一头扑奶奶怀里：“馒头扔了，扔可远了。”三两句话毕，倒是添了哭腔。
　　南宫飘下意识瞅瞅“扔馒头于千里之外”的乖孙子，心道陈老太好福气，大小孙子挺齐活。
　　眼神下意识便瞟过去，这一瞟，却是打了一惊，这乖孙子，不正是先时路见不平一声吼，成功解救的男娃娃么？……话说，狗娃娃呢？
　　“神仙姐姐！”感应到百转千回的目光，男娃娃仰起脸，惊喜不可名状。
　　南宫飘没顾上高兴得意，拣紧要的问了：“小破狗呢？”
　　男娃娃几乎是应声瘪嘴，惊喜强收了去，恢复哭腔道：“馒头早些时候便染了怪疾，贫寒人家，留着也没银子治。”
　　原来小破狗芳名“包子”，南宫飘努力将小破狗的形象与大白馒头重叠到一块儿，微微有些走神。
　　“不是有二十两纹银了？”近处，陆即墨云淡风轻地发了一个问。
　　南宫飘愕然，心里恍恍惚惚闪过一个年头，莫不是陆即墨心中早已有数，才故意花大把银子借住？这厮竟如此善良？还善良得如此巧妙如此有分寸？真真天道不公，天理难容，要知晓，这坑爹的世道，能把好事做到周全，做到滴水不漏，并非易事。
　　须臾，南宫飘脑子一顿，蓦地讷然讶道：“纹银有了，馒头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