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渐落》竺白

3、第3章

　　风一样冲出那家公司办公楼，裴婷大声骂了句“混蛋”，发泄一样一脚踢向路边一个浑圆的石子。条件反射，现在她讨厌一切亮而圆的东西。
　　愤怒情绪下，动作不免有些变形，石子没踢到，鞋子却甩了出去。高跟鞋划出一道美丽的弧线，啪嗒一下落到马路中央。不待裴婷蹦过去穿上，那只特立独行的鞋便英勇牺牲在疾驰而过的车轮下。
　　望着那只横尸街头的高跟鞋，裴婷心疼得纠心纠肺。这可是她大上回勾搭土豪失败，购物疗法的战利品，花了她半个月的工资啊！
　　冲动真的是魔鬼。她深吸一口气，努力平复情绪。
　　刚才面对秃顶，她一个没忍住，把那杯热水泼到了他脸上。现在想想，她好不后悔。光天化日，又是在办公室里，他能把她怎样！这种事以前又不是没遇到过，为了签下单子，被客户吃豆腐也是常有的事。可这次，她说不清为什么，对秃顶的反感强烈莫名。
　　事已至此，她不抱希望秃顶还能乖乖在合同上签字。可倒霉的是，她现在脚上只有一只鞋，而且还是鞋跟8公分的高跟鞋！她试着走了两步，感觉简直是铁拐李下凡。不仅形象滑稽，脚脖子还随时可能被崴断。
　　索性，她把脚上这只鞋也踢掉，干脆赤脚大仙一样站在路边招手打车。邪门的是，路过的几辆出租车上都载着客。阳光炙烤下，路面滚烫，她只得双脚抬起挪动，不停蹦跶。这副尊容看上去极像亢奋过度在街边张牙舞爪的神经病，几位空车司机迟疑一下立即加大油门开了过去。
　　十几分钟过去，裴婷仍然没能打到车。她简直快疯掉了，第一次体会到鞋子对人如此重要，无奈只得捡回刚才踢掉那只高跟鞋。金鸡独立总好过双脚变成烤猪蹄。
　　终于，一辆已开过去的出租车缓缓停下，慢慢倒到她身旁。裴婷抓住救命稻草般，想都没想拉开后车门一屁股坐了进去，如释重负般再次踢掉脚上那只鞋。
　　车门关上，她才发觉不对，车里已有一位乘客。坐在她身旁的乘客眉目清朗，眼神温暖，正是昨天她在商场里撞到的那位毫无偶遇价值的“男神”！
　　什么情况？这是要与人拼车吗！好吧，拼就拼吧，她实在打怵外面滚烫的路面。
　　“男神”今天穿得挺正式，西装革履，膝上还放着一只黑色手包。他目光不经意扫过她双脚，冲她笑笑，客气地问：“要去哪儿？”
　　脚上没鞋穷半截。裴婷下意识把脚丫子缩到座椅底下，瞥了一眼他脚上带有Prada标志的黑色皮鞋，暗自腹诽，定是淘宝来的高仿品。狠狠白了这个毫无土豪气质的男人一眼，她冲着司机大声说出一家高档鞋子专卖店地址。
　　穿过几条街区，出租车稳稳停到那家专卖店门前。裴婷昂然下车，路面仍然滚烫，她赶紧三步并做两步，快速窜进专卖店大门。出租车上，与他拼车的男人望着她背影浅笑着摇摇头。
　　光着脚来买鞋的顾客，导购小姑娘大约头回遇到。她努力掩饰住惊诧，微笑着上前招呼这位有些独特的顾客。
　　店里开着空调，地板上干净凉爽，裴婷顿觉舒服很多。她很快选中一款漂亮的咖啡色高跟鞋，这双鞋子与她身上这条黛灰色长裙很搭。
　　交款处，收款员说出一串数字，她打开钱包的手一下僵住，赶忙喊过导购小姑娘问：“这款鞋子不是打八折的吗？”
　　小姑娘同情地望着她：“小姐，您先前试的那款打八折，这款是新品，不打折。”
　　裴婷瞄了一眼钱包，悲哀地发现里面的粉色票子不够付款！
　　怎么办？她尴尬在收银台前，正想要不要找个借口退货，买双便宜点的。突然，一张卡递到收款员手上，一个男人低沉的声音随之响起：“请帮这位小姐刷一下卡。”
　　裴婷讶异地抬头，正对上身旁高大挺拔男人的目光，她脱口而出：“任总——”
　　任重冲她温和一笑：“好巧啊，裴小姐！”
　　有个土豪在身边就是不一样，收款员刷卡时先是惊骇于卡上庞大的余额，接着便向她投来一缕艳羡的目光。
　　这种感觉，不期然就攫住裴婷的内心。就像小时候她捧着一满罐糖果上街，小伙伴们垂涎欲滴的表情会让她觉得手里的糖果更甜一样，那份满足无法言喻。
　　接下来的一切那么自然，任重在裴婷参谋下买了双鞋子，然后提出请她喝咖啡答谢。喝完咖啡，两人又一起吃了午饭。
　　走出高档餐厅，坐进任重豪华的车子里，裴婷没骨气地发现，她内心深处对这些是如此迷恋。偷偷掐了一下手臂，她奋力把自己拉回现实，一遍遍提醒自己：淡定，不要因为一双鞋，就被有妇之夫勾引！
　　“裴小姐，你怎么了，不舒服吗！”一抬头，刚好撞上任重的目光。
　　“没——，没有。”她赶忙尴尬地摇头，努力把注意力集中到身旁这个人身上，“任总，今天谢谢你帮忙，回头我把钱打您卡上。”
　　任重双手搭在方向盘上，饶有兴致地望着她：“真有必要这么客气吗！”
　　强大的压迫感扑面而来，裴婷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对了，您卡号是多少？我记一下。”
　　任重轻皱了一下眉头，一脚油门，车子缓缓启动。昨晚看到那条“好白菜求拱”的微信，他盯着手机玩味了许久，后来发了应征消息并没见回应。如果不是今天鞋店里巧遇她，他差不多忘了这档子事儿。
　　任重不说话，裴婷也不好再问。

　　坐任重的车回到公司，还没到下午上班时间，格子间里空空荡荡。经理办公室更是房门紧闭。
　　秃顶那里现在唯有孙朋出面，还有一线生机。裴婷打定注意一会儿见着孙朋，狠狠扮小可怜，说什么也要打动那个胖子。
　　原本她印象里胖子大多和善，一般开口三分笑。可倒霉的是，孙朋偏偏是个严肃的胖子，整天拉着一张脸，跟别人欠他二百吊钱似的。公司的人私底下给他起个外号叫“气球”。
　　整个下午，裴婷如坐针毡一样不停向经理室张望。可挨到晚上下班，她也没瞄着“气球”的影子。好几次拿起电话想打给他，转念一想，发昏当不了死，电话里必遭痛斥。那何不明天再说，两顿骂攒成一顿呢！

　　回到住处，她心烦意乱，望着门口那双崭新的咖啡色高跟鞋发了好一会儿呆。
　　这个任重足够有钱，长得一表人才，说话也还算风趣。能感觉出来，他对她颇有好感。可他毕竟已婚，自己难道真要把人格降到地板以下，挤进浩浩荡荡的小三大军中吗？
　　虽然自认脸皮够厚，这个想法还是令她无比汗颜。她懊恼地甩甩头，索性拿起手机找到任重号码，快速给他发了条短信：“任总，请您把卡号发给我，我会尽快把钱还给您。”
　　发完短信，她如释重负般一头扎到卧室床上。再有两天就发工资了，她下定决心这个月勒紧腰带过苦日子。罗锅上山前（钱）紧的时候，还是先还了欠债再说吧。
　　正躺床上放赖，屋外传来一阵匆促的敲门声。打开门，房东大妈满脸堆笑地上门来收房租。接过裴婷递过来的钱，她唠叨了些物价涨得太快，别家房租都涨了之类的话，离开前还警惕地挨个房间逡巡了一圈。
　　关上房门，裴婷心里各种不爽，心里盘算着如果下个月业绩没有起色，就退了这房子，搬回家里去住。虽然上班远点，还要忍受老妈的唠叨，总归能省一笔开支。
　　正心塞塞得难受，杜晓晓电话打过来，神神秘秘问她现在有没有时间。得到肯定答复后，她立即来了精神，连珠炮一样催她赶紧拾掇拾掇来某某餐厅。她在程序猿男友的学霸朋友饭局上帮她物色到一个“目标”，要她马上过去接触一下，说不定能碰撞出爱情火花。
　　要在以往，这么无聊的事她定一口回绝。可今天她正郁闷，下雨天打孩子，闲着也是闲着，她决定过去凑个热闹。
　　饭局上人不算太多，只有杜晓晓一个女生。杜晓晓把她塞到一个戴黑框眼镜，文文弱弱的男生身旁，一个劲儿冲她使眼色。杜晓晓的程序猿男友桌子底下被她踢了几脚后，也活跃起来，紧着撺掇“眼镜”提酒。
　　“眼镜”貌似不太善言辞，大伙一起哄，更加腼腆起来，一张脸涨得猪肝一样，端着酒杯吭哧半天也说不出个所以然。
　　他那费劲的样子裴婷看着着急，主动站起身端起酒杯：“从小我就算术渣哈，今天见着这么多学霸，深感荣幸，先敬大家一杯。”说完，她仰脖喝下杯里的啤酒。既来之，则安之。
　　她的豪爽引起席间一片赞叹，几个男生相继干了杯中酒。身旁的“眼镜”喝完酒后，小心翼翼问裴婷：“你说的算术，是不是就是数学？”
　　裴婷看了看他，觉得十分好笑，一本正经地回答他：“小学时，我数学是体育老师教的，所以习惯了叫算术。”
　　谁知“眼镜”竟十分认真地点点头，露出同情的目光，热情高涨地和她探讨起数学问题来。接下来，她便无比悲催地淹没于微积分和数据代码的汪洋大海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