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繁华渐落》竺白

2、第2章

　　晚宴气氛很热烈，几番推杯换盏过后，一桌的人大多喝得七七八八。孙朋趁机甩给裴婷一个眼神，裴婷立即会意，端起酒杯笑意盈盈地向脑门堪比灯泡的张主任敬酒。
　　秃顶张是某公司采购部主任，手握这批办公桌椅采购权，一会儿，只要他在销售合同上签上大名，这单生意就算做成。裴婷已继继续续跟他接触了一个多月，平日里没少跑他办公室套近乎。
　　“张主任，您真是好酒量，我敬您！”
　　裴婷刚一开口，坐在中间的孙朋便起身去了洗手间。果然，张主任拍拍身旁孙朋的椅子。裴华笑嘻嘻抓过包包坐过去，开始各种甜言蜜语地敬酒。
　　两杯酒下肚，张主任眼神愈发迷离，一只手不安分地搭到裴婷大腿上，贪婪地摩挲。裴婷心里无比恶心，却又不能发作，勉强对着他那寸草不生的脑门笑笑！
　　她从包包夹层里拿出一个准备好的信封，抓过腿上那只手塞给他。秃顶手指捏了捏信封厚度，心安理得地把信封放进裤袋，盯着她小声说：“裴小姐今晚真漂亮！”。
　　说完，那只胖手再次伸向她大腿。这次裴婷直接把签字笔塞他手里，赶紧从包里拿出合同，翻到最后签字页，连哄带劝磨着秃顶张签上了大名。
　　孙朋从洗手间回来，刚好看到裴婷收起桌上的合同，签字笔还握在张主任手里。孙朋会心一笑，主动张罗再启一瓶酒。裴婷趁机回到自己座位。秃顶张恋恋不舍地望了一眼裴婷的腿。
　　接下来又是一番刀光剑影，由于孙朋坐在中间，秃顶张再没机会向她施展咸猪手技能。

　　饭局结束回到住处已经深夜，裴婷卸了妆，躺在床上翻来覆去烙饼。这几年闯荡江湖虽练出些酒量，今晚喝得还是有点多，胃里火烧火燎地难受。她起身喝了一大杯冷水，索性仰在床头摆弄手机。
　　下午在商场里即兴发的那条微信，引来一众朋友围观。她一条一条翻看，除了杜晓晓跟了两条逗比评论，也有不少人点赞。这苦逼时代，多么惊天地泣鬼神的言论，都有人赞同，同时多么义正词严正能量的观点，也都有人嗤之以鼻。
　　杜晓晓虽然算是她最好的朋友，可对待婚恋，她俩观点截然不同。裴婷主张物质第一性，杜晓晓坚持感情第一性。在这个高深的哲学问题上，两人始终达不成一致。杜晓晓常常攻击她拜金虚荣，裴婷则嘲讽她高大上白莲花。
　　不过吵归吵，两人始终秉持不把观点之争整成情绪对抗的原则，独立自主，和平共处。
　　上次在一起腻歪，杜晓晓宣布自己恋上了一个根正苗红的程序猿。据说那家伙工作没日没夜，走路脚底生风。最令杜晓晓自豪的是，程序猿和她一起上街，总是目不斜视，不给任何美女搭讪的机会。
　　当杜晓晓兴奋地喊出“跟他在一起我好有安全感”时，裴婷心里也在大喊“没有钱哪来的安全感”。不过那天她心情不错，竟然忍住了没出声。这也直接导致了她俩那天相处得异常风平浪静，波澜不惊。
　　裴婷并不觉得自己想嫁个有钱人的想法多么赤果果。追求更好的生活是人的本能。想想开跑车住别墅，去马尔代夫像去乡下二大爷家那么随意的生活，她就无比向往。
　　正YY得起劲儿，手机响起两声嘀嘀提示音，显示微信上有新消息。她划开一看，一个名为“害怕夜晚”的人发来几个字：考虑一下我。
　　她一时想不起这是谁的微信名。只得进入通信录，翻了好半天，她才找到“害怕夜晚”，下面的手机联系人后显示两个字：任重。
　　怎么是他！她想了几分钟，才想起这个任重是何许人也。去年刚做销售时，她曾跑去一家气派的大公司推销电脑桌。当时误打误撞，她在走廊里把推销单子发给了一个高大挺拔的中年人。后来得知这个人叫任重，是这家公司的总经理。
　　电话应该就是那时互留的，因为后来这单生意做成了。至于什么时候加的微信好友，她则毫无印象。
　　裴婷努力在大脑里搜索有关任重的信息，人长得不老，三十四五岁的样子，据说他老婆家世背景不俗，丈人家族很有势力。这的确是头土豪猪，只可惜家里已有母猪和仔猪。
　　想至此，裴婷颇为遗憾地摇摇头，删除了那几个字。想抱土豪的粗大腿不假，可当小三那么高技术含量的活儿，她恐自己智商余额不足，无法胜任。

　　裴婷走进经理办公室时，孙朋正站在办公桌前点头哈腰地接电话：“……周总啊，您就多体谅体谅我们经销商吧，眼下市场真是不给力呀……看您说的，卓远的牌子我们哪能不做!您要不信，有空亲自过来瞧瞧……”
　　孙朋又矮又胖，脸上表情和肢体语言却极其丰富。他边讲电话边手舞足蹈地比划，全身赘肉节奏零乱地颤动，晃得裴婷好不眼花，只得把视线移向屋角那棵发财树。
　　好半天，这个冗长的电话才结束。裴婷赶紧收回视线：“经理，您找我！”
　　孙朋站直身体，迅速从低声下气模式转换到居高临下模式。他抹了把脑门上的汗，尽量和颜悦色地看着裴婷：“昨晚你辛苦了，表现不错！”
　　裴婷巴巴地拍马屁：“都是您运筹得当！”
　　孙朋笑笑，向她伸出手。裴婷顿了两秒才反应过来，急忙打开包包，找出销售合同递给孙朋。
　　孙朋接过来坐回椅子上翻看。近期退单太多，供货企业给他的压力很大，所以这笔单子他盯得很紧。
　　突然，他手指一下僵住，目光惊疑地落在合同最后一页上，迅速抬起头：“裴婷，不是这份，我要张主任签完字生效那份。”
　　裴婷：“……”
　　见她不解，孙朋把手里的销售合同摊到办公桌上推过来，指着后面空空如也的签字处给她看。
　　裴婷脑袋嗡地一声，心想糟了。她手忙脚乱打开包包，拽出里面那份哥哥债主塞给她的还款合同，翻到最后一页，只见秃顶张的大名赫然纸上！
　　情势瞬间急转直下，孙朋刚才和颜悦色的圆脸立马拉长：“这笔单子多重要你又不是不知道，卓远公司刚才还打电话威胁要取消咱们的品牌代理权。关键时刻竟给我掉链子！”
　　见裴婷垂着手一副小学生挨训的样子，孙朋生气地指指门口：“这里站着干嘛，还不快去找张主任把字补签上！”

　　回到格子间，裴婷这个郁闷。做了这么久销售，她头回摆这么糗的乌龙。
　　同事小王不长眼地凑过来八褂：“婷美女，听说你昨晚签了一笔大单……”
　　坐在不远处的同事汪增抬头冷冷看了裴婷一眼，埋下头继续整理客户资料。
　　裴婷瞪了小王一眼，小王吐吐舌头，识趣地闪人。
　　几个月前，公司销售部主管离职，按资历，理应汪增接任。可孙朋似乎有意引进竞争机制，好几次开会提及，新销售主管不论资排辈，重点看业绩。
　　虽然最近裴婷的业绩也不好，但孙朋把这个重要客户交给了她。这家公司据说不差钱，认牌子，而她们公司代理的恰恰是品牌知名度颇高的卓远。这自然令同事羡慕，同时也引起了汪增的不满。
　　裴婷坐在办公桌前理了理思绪。她深知这次如果再出差池，不仅孙朋那里无法交待，销售部的同事们更得挤兑死她。不见着骨头都是好狗，机会面前谁都希望别人跌跤。
　　好在秃顶张拿了回扣，总不至于太过刁难。这次她专门准备了一个牛皮纸档案袋，把销售合同和签字笔装进去。拿着档案袋走出几步，她又想起什么一样折身回来。
　　拿起桌上那份备用的一模一样的合同看了看，裴婷坐到椅子上拿起签字笔，翻到合同最后一页，在应该张主任签名的乙方冒号后，端端正正写上他的名字，然后拿过一旁的水杯，往那三个字上滴了一滴水。
　　她到那家公司时，张主任正在办公室里讲电话。见她敲门进来，他眼睛一亮，抬起手示意她坐。裴婷小心翼翼坐到靠近门边的沙发上。
　　张主任很快放下电话，目光在她身上打了个转，不咸不淡地开口：“裴小姐今天怎么这么闲啊，我还以为拿下单子你不会再理我了呢！”
　　正常情况下，他签完字，孙朋就可安排送货，然后拿单子到财务结帐，基本没销售什么事了。
　　裴婷赶忙挤出一脸委屈：“您这是不欢迎我啊！”
　　“怎么会呢！”见自己的欲擒故纵有效果，秃顶张呵呵笑着起身，随手给裴婷接了杯热水，放到她面前的茶几上。
　　他走过来挨着裴婷坐下，极其自然地把手放到她腿上，暧昧地看着她：“昨晚我可被你们灌惨了，回家折腾了半宿。”
　　裴婷心里暗骂，咋不折腾死你呢！她尽量无视那只咸猪手，从包里拿出那份李代桃僵又弄得字迹模糊的合同，可怜巴巴地说：“您看，昨晚不小心把酒水洒您签名上了，麻烦您今天重签一下。”
　　说完，她速度打开档案袋，拿出里面的合同和签字笔递过去。
　　“好说，好说！”秃顶接过合同随手放茶几上，然后起身啪嗒一声锁上房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