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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一个故事《山中人》 ...

  •   山中的四季总是很安静的,没有山下红尘纷扰的喧哗声,有的只是静谧的风声和虫鸣鸟叫声。深山里面虽然寂寞,但也有它的美丽之处:春天到来的时候,野花肆意地开放在每个角落,在山风吹来的时候晃着五颜六色的脑袋;夏夜里无数小虫叫嚣着,映着满天耀眼的繁星;秋天里的明月泛着淡淡的冷光,枯叶在树梢摇摇欲坠,掉下的时候像缩起来的棕黄色蝴蝶;冬日里冰霜压枝,每棵树上都挂着长长的冰条,晶莹剔透,看上去格外好玩。

      冬去春来,春天过后,又是一年夏天。小虫们吱吱地吵闹着,白白的云朵浮在广阔的天上,一大团一小团的很是好看。忽然有飒飒凉风吹过树叶中间,偶尔几只鸟穿叶而过,发出阵阵尖锐的怪叫声。我坐在距离结界最近的空地上,对着结界外面的风景出神。

      “小不点儿,今天又被骂啦?”

      一旁的朱槿摇着它小小的绿色叶子问我。我扭头看向它,它还是那么小,和数年前我第一看到它的时候没什么两样。

      结界中没有什么特别的花花草草,除了这株矮矮的朱槿。朱槿是个还没有成形的花精,从结界成型初期它就一直呆在这里,只有它会说话,其他花花草草不会。虽然朱槿很特别,但师傅好像从来都没有注意到它。

      “我总是学不会那些阵法!它们太难了!而且那些结印的手势我怎么也看不懂!我就快要烦死了!”我向朱槿发泄着心中的郁闷。朱槿是我在这世界上最好的朋友,我心中是这么认为的。

      朱槿不能移动,只能静静地听着我说话,的确是个很好的发泄对象。

      “你天资不高,又不够刻苦努力,那些奇妙的术法对你来说当然难如天书啦!”

      当然朱槿也会趁机讽刺我,借此来发泄它在结界中的多年无聊和郁闷。

      “你以为我真的很想学这些术法吗?”我烦闷地拨弄着它的叶子。

      记忆不知不觉又回到了十年前,回到了师傅初次带我上山的那天。那时村里正逢饥荒,好多人都没有粮食吃,只能上山挖野菜充饥。为了全家人都能够不饿肚子,爹便带着我和娘上山去挖野菜。靠近山脚的野菜都被别人挖光了,我们只能向山林深处走去,希望能挖满一篮子野菜回家,让刚出生不久的小弟喝顿美美的菜汤。在深山中走了不知多久,我们竟看到了一个小小的木屋。这时木屋里走出了一个黑衣白发,蒙着黑面纱的古怪女人,她持着一根长长的手杖,缓缓地向我们走来。

      “把她给我,我能给你救命的钱。”黑衣女人指着我,对我爹说道。她的语气冷冷的,一点感情都没有,但浑身透着强势。

      我有点害怕,忙往娘的身后躲。

      女人从袖中拿出一只绿幽幽的,看上去非常好看的镯子,对爹说道:“这只镯子价值百两白银,可令你一家衣食无忧。此时正逢灾荒,是要它来活命,还是要这女孩作你们家的负累,你可得好好考虑清楚了。”

      爹盯着那只镯子,看上去有点动心了。他一把拽过我,却被娘死死扯住了手臂。

      “她可是咱们的孩子啊!”我看见娘流下眼泪。

      爹一下子生气了,他的脸涨得通红:“是女娃娃重要,还是咱们的儿子重要?你就忍心看着咱们刚出生的儿子一直吃野草吗!”

      然后他粗暴地甩开了娘的手,硬是把我拖到了那女人身边。娘在旁边一直抽泣着,却也没有再阻拦,只是红肿着眼睛看着爹和我。黑衣女人伸手拉住我,把绿幽幽的镯子给了爹。爹伸手接过镯子,脸上露出了极其高兴的表情。

      “娘!你们不要我了?”我抱着只有一小篮子的野菜大声哭喊,可没人理会我,娘向我看了一眼,但是什么也没说,只是流着泪转过身,由着爹拉着她向山下走去。他们一步也没有回头。

      “我们回家。”黑衣女人轻轻地牵住我的手。

      我瞪着她,大声骂她:“谁要跟你回家!黑女人!”

      奋力沿着爹娘下山的路向前跑去,可无论我怎么跑,都像在原地踏步一般,根本离开不了。我一下子吓住了。

      “我们回家。”黑衣女人从我身后伸手挽住我的胳膊。

      我一把甩开她手,朝她恶狠狠地叫道:“我才不要跟你回家!”

      黑衣女人用那种冷淡得像冰的语气对我说:“从今天起,你就叫岚,我收你为徒,你得唤我声师傅。知道了吗?”

      “我不!我要回家!我要我娘!”

      我又大叫,眼泪随着叫喊声刷刷地流下。我把菜篮用力扔向她,黑衣女人稍微一闪身便避开了我幼稚的攻击,她用手杖在空中画了个弧形,说道:“既然你如此不听话,今后便再也别想走出这深山一步。”

      后来我才知道她画下的那道弧就是所谓的“结界”。

      如此,我被困在结界里,一直过了十年。这十年里我并不是没想过要逃到山下去,可凭我自己微弱的能力根本还破不了师傅的结界,每次都只好气恼地作罢。

      十年间,师傅教我读书念字,还教我学习奇怪的法术。

      “你的名字,岚。”师傅在纸上写着。

      “岚是什么?”我问她。

      “山里的雾气。”

      “起雾吗,我不喜欢。”

      就因为我不喜欢这个名字,她便罚我画了一天的法阵图,搞得我一看见法阵图就想吐。从此我再也不敢在师傅面前提任何关于换名字的要求。

      又过了好几年,师傅的旧疾一天重似一天,直到今年夏天,她彻底病倒在了床上。于是我只能每天跑前跑后地照顾她。一天晚上,师傅把我唤到床前,用极其微弱的声音缓缓对我说道:“我死以后,把我的骨灰带回长安。我有个妹妹住在长安的西盏巷,叫萧蕙……咳咳咳……”然后就又开始不停地咳嗽。

      “我知道了,您好好休息,别说话了。”我捧着药茶劝她。

      师傅朝我摆了摆惨白修长的手,脸也是惨白惨白的。她对我说:“我死后你顺便也把我那根手杖烧了罢,留着它总是个祸害。”

      “嗯。”我点头道,“您就好好休息吧,别操心了。”

      师傅突然伸手抓住我的手,问我:“这些年,你恨我不恨?”

      我一下子就愣住了,不知该如何回答。

      师傅看着我的反应,病态的脸上竟露出一丝淡淡的微笑:“下山后要小心些,山下可不比这里,人心要险恶得多。”完了又开始咳嗽,又补上一句,“我刚才和你说的一番话都记住了吗?再复述一遍给我听听,我要看看你有没有记在心上。”

      我老老实实地复述道:“您死之后,把您的骨灰带给您住在长安西盏巷的叫萧蕙的妹妹,还要顺便把您的手杖烧掉以免后患无穷,最后就是下山的时候要小心坏人,注意人心险恶。”

      说完后,我扭头看向师傅,却见她好像闭着眼睛睡着了。我唤了她好几声,她都没再答理我。于是我大胆地伸手去探她的鼻子,却发现师傅已经停止了呼吸。

      夕阳的光线照进简陋的木屋里,照在师傅的床榻上,我蹲在床边,看着师傅笼罩在夕阳余晖里沉默死寂的脸。我想其实我早就不恨她了。十年的时间令我早已忘记了爹娘的样貌,我只记得我爹从来都没有给过我好脸色,娘从来只看爹的脸色,在他们两个人心中,谁都比不上我刚出生的小兄弟。

      要是他们真的想着我,为什么要把我卖给一个陌生人呢?要是真的想见我,为什么过了这么长时间都不来找我?

      师傅给我讲过一个用绳子轻易拴住大象的故事。

      “在大象还小的时候,把它绑在柱子上。小象总是挣脱不了绳子,便慢慢放弃了挣扎,学会了习惯被绑着。等它长大了,成了大象,也依然觉得自己无法挣脱那条短短的绳子……”

      我觉得我就像那只象,已经在漫长的等待中消磨了斗志。下不下山,都没有人在等我。我早已无处可去。

      我抱起师傅瘦瘦弱弱的身子,轻轻放在屋外堆好的草堆上,然后在掌心画着符,念道:“火。”

      指尖瞬间燃起火光,我一挥手,面前的草堆上顿时燃起熊熊烈火,覆盖住了师傅的身体。

      过了好一会儿,火才慢慢燃尽,我打开坛子,朝地上的灰烬轻声念了句:“起。”灰缓缓地飞进了坛子里。我小心地把坛子盖上,又用布把它包好,然后慢慢走进屋子里。

      黄昏时分的天空总让我感觉到格外压抑,今天尤其如此。我站在空无一人的屋子里,感到十分凄凉。一偏头,看见师傅的手杖悬在墙上。

      师傅说过要把它烧掉,可我居然忘了。

      正责备自己太大意竟然忘记把手杖烧掉,那手杖突然说起话来:

      “萧薏死了吗?”

      我一惊,险些把手中坛子砸在地上。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1章 第一个故事《山中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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