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景木之春》素昭Joy

61、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高高的屋檐飞宇之上，一袭黑衣的女子身形纤瘦，抱膝而坐，静静看着伊川城的一景一物，不觉间已从日影西斜沉到华灯初上。
　　河畔星火点点，盏盏明灯似星辰、似宝珠装点着这座古城的繁华三千。人群较之白日更加熙攘，长长的伊川河之上渐渐点亮一盏一盏的河灯。夜色温柔里，有年轻的女子依偎在身旁男子的怀中，含羞带怯地许下愿望。有三五成群的孩子，争相举着花灯追逐……

　　“知道‘送花灯’还有个别名是什么吗？”
　　“是什么？”
　　“送孩儿灯。”
　　“哦？为何呢？”
　　“有个习俗，元宵节前，娘家送花灯给新嫁女儿家，以求添丁吉兆，因之“灯”字与“丁”字谐音。希望女儿婚后吉星高照、早生麟子。如若女儿怀孕，则除大宫灯外，还要送一两对小灯笼，祝愿女儿平安。”
　　“倒是挺有寓意，但是我们又不是来求子嗣的。”
　　“唔……不是吗？早晚都要求，现下来不好吗？”
　　音瑶不知道为何，想起的竟是下午陌一宸牵着自己手漫步在伊川街头时同她说的这段话。自己也不晓得方才看到陌一宸抱着柳妩为何第一反应就是离开。

　　其实回过头来想，陌一宸宠爱柳妩，与她情到浓时抱一下是再自然不过。更何况，自己不是也希望如此吗？陌一宸日日流连于柳妩和李诗鸢那两位美人儿的温柔乡，彻彻底底地堕落下去，而后折损了陌丞相的势力，白梨鸢才算有条光明的大道。
　　可还是会不自觉想到这些时日陌一宸待白梨鸢的细致贴心，真心温柔……还有，方才那个吻算什么？那样似曾相识的感觉又是什么？
　　也许吧，真的是寂寞太久了，以至于有那么一刻看到陌一宸如此温柔细致地待白梨鸢，音瑶有些恍惚，恍惚见到模糊记忆里的一个影子。

　　音瑶看着帝都伊川三千繁华地，在人声鼎沸、欢歌笑语勾勒出这幅盛世安康的图景，而自己却不在其中。
　　单手撑了撑腮帮子，喃喃道：“唔……这大概就是仙族一辈不能体会到的凡尘味了吧。”

　　视线里蓦然出现一抹银白锦袍的身影，靳风清！身子挺拔颀长，如同一棵劲松，眉目俊朗，三分沉静的眸光里却溢着期待的神采。他倚着伊川河畔静静而立，一双眉目望着河中盏盏花灯，唇边含着丝似有若无的笑。

　　怎的就把他给忘了？
　　想起那首酸的人牙疼的情诗，音瑶咧着嘴吞了吞口水。不过如此一来也好，原本音瑶还纠结着要不要应了靳风清的约，但看陌一宸他既然如此一个朝秦暮楚的人，自然不可能是神尊附身的凡体。也罢也罢，他陌一宸既不是真心相待，我便假意相向罢。

　　看来那今夜会一会靳风清，说不定还能拓宽一条后路。
　　遂起了身，怕了拍裙摆上的灰尘，寻了个僻静的地儿一个飞身跃下。

　　在走出去见靳风清之前，音瑶还很有脑子地幻了面影水镜出来，理了理妆容，对着镜子练了练笑容，觉得万无一失才将水镜收了回去，慢慢走出暗廊。

　　踩着一路灯火璀然，音瑶一步一步走向靳风清，一面走一面努力地酝酿情绪。
　　众里寻他千百度，蓦然回首，那人却在，灯火阑珊处。
　　音瑶口中默念着这句诗，努力酝酿的就是诗中那一种寻寻觅觅后的喜出望外感。

　　音瑶静静站在靳风清身后，深吸了口气，抿出一个柔情似水又欲语还休的笑来。靳风清似有所察觉，缓缓回过身来，视线相缠绕的一瞬，夜空中忽“吱”一声，亮起一簇烟火流光。仿佛一阵东风吹来，催开了千树万树的繁花，如流星珠玉般缀满墨蓝的夜幕，美得不像凡尘人间。

　　这烟花是哪位王公贵族放的，放的实则合时宜，实则上路，今夜助了本上神一臂之力保你延寿三年。音瑶唇角微弯的弧度又往上挑了挑，增了几分悄然的意味，心道：唔……今夜的开场戏，很圆满。

　　“梨鸢，你来了。”靳风清一双黑眸里落满万千星光，往前迈了一步，将音瑶往他怀里带了带。
　　额……这靳风清也太不注意身份了些，现在好歹白梨鸢是有夫之妇，他靳风清是当朝太子，大庭广众之下拉拉扯扯，成何体统？

　　音瑶有些不自在，略往后退了退，靳风清垂眸道：“是我想差了，如此自然不妥。”
　　他挥了挥袖扬声道：“肃鹰。”
　　“在。”从暗处走出一位黑衣青年。
　　黑衣青年敛眉拱手:“之前命你备的船呢？”
　　“依太子之命，已备下。”
　　音瑶暗暗吸了两口气，怎的还备了船，信中不是说伊川河畔、月下逢么？

　　黑衣青年拍了拍手，又从暗处冒出了几个黑衣人，手脚利索得弄出了几条船出来。想是碍于身份，免得暴露，遂只是几艘看起来十分普通的船儿，也不大，约莫能载上十一二个人，反正他们几个上去定是绰绰有余。

　　靳风清搭了音瑶一把手，而后自己也稳稳当当地上了船，又十分绅士地挑了帘子让音瑶先进去。
　　好家伙，这哪里是普普通通的船儿，远远看去是艘黑漆的木船，近距离一瞧船面上竟以银线勾勒刻画的雅致花纹，船内布置并不奢靡，但从器物、陈设看皆是隐隐然含着贵气，一派王家风范之感扑面而来。

　　能载上十一二个人的船此刻只坐了音瑶和靳风清，咱们风度翩翩的当朝太子正亲自挽袖划着船，一浆一浆稳健得很。
　　月映水，水映灯，一片碧波尽阑珊的伊川河上，后面还跟着几艘船，隔得远远的。
　　船上站着几个清一色的黑衣人，皆以抱臂之姿眺望着远处的一艘小船，目光时刻保持着鹰隼般的锐利，但又碍于自家主子在干含情脉脉之事目光还得游离且涣散。也真真是难为这几个黑衣人了。

　　风度翩翩的太子靳风清一面划着船，一面含情脉脉地注视着船舱中正低头斟酒的美人儿，柔声道：“你能来，我很开心。他们……没有难为你吧？”

　　音瑶斟酒地手僵了一僵，客气客气，不过就是顺道，若不是陌一宸心血来潮地拉着自己跳墙，要出相府大门可不是容易之事，更何况还是大晚上地私会旧情人。
　　酒是上好的花雕，音瑶将手中的杯盏递到靳风清手里：“我既然出来了，他们即便有心要为难我也不过是后话了。”

　　靳风清一双浓眉皱了皱：“梨鸢，相信我，只要再给我一些时间，我定会让你风风光光做我靳风清的妻，我靳国未来的皇后也只会是你，待到那时我们再相携共看这山河天下。你现在所受的这些苦，他日我定要他们加倍偿还。”
　　音瑶将将稳住了的手不禁又抖了一抖，酒洒出了一大半，心中暗叹好个有底气的当朝太子。
　　“怎的如此不小心。可有沾湿衣裳？”三分担心三分温柔的语气把音瑶的思绪缓缓拉长。

　　承诺往往太过美好，总是叫人为之动容。透过迷离的夜色，仿佛看到了依稀的风景，听到了旧时的话语。音瑶敛了眉目道：
　　“我嫁过人，早已不是过去的白梨鸢，即便你有心想娶我，靳国满朝的大臣就不会反对吗，世人不会说你是昏君、不会说我是祸国的妖女？”
　　音瑶兀自喝了一口酒，慢慢道：“何况，即便你现下说的这么至死不渝，将来我终归会年老色衰，届时宫中年轻貌美的妃子那样多，你又怎能保证心意不变？如果到了那时候你我再诀别，不如现在，如此……你记忆中的我终归还是是美好的，好到想过要与我渡过一生一世。”这句话本该问夜慕白，可是夜慕白现在在何处呢？呵，他在和恩爱不疑的娇妻夜笙凉历五世轮回情劫。

　　靳风清看着眼前的眉目依稀的女子，又是生气又是无奈：“梨鸢，在你心中我贪恋的不过是你的色吗？若是如此，我又何苦等你这么多年。五年，整整五年了，梨鸢，我爱的是你的人，要的是你的心。你怎会不明白，何苦要说这些话来气我。”

　　瞧着靳风清这个黯然神伤的形容，音瑶有些不忍。方才戏感太强，一时带入了些不该有的私人情绪，直接导致话说得有些个过头，遂将容色化柔了道：
　　“你说的我自然明白，你对我的心意我也一直放在心里。可是有些事情不是想由你便可由你、想由我便可由我的。昔年你我一别就是错过，只能怨在情深缘浅、造化弄人。我从来没有怪过你，要怪也是怪自己的命。”

　　音瑶回忆了一下白梨鸢坎坷异常的小半生，觉得这个时候实在是太适合添点儿油加点儿醋来升华一下情绪了：“母亲因为生下我而死去，父亲自小不喜欢我，在家中受尽凌辱、受尽冷眼。风清，如果没有遇见你，我不知道自己还会不会相信这世界上会有人对我这样好。可是……又能怎么样呢，如今我是陌一宸的妻。”

　　自从那日司命鼓舞自己唱好陌一宸假死的那出戏后，小试了下牛刀感觉很是不错，之后大大小小、宅斗攻心、闺房轶事、夜会情郎……
　　音瑶愈发觉得自己在演戏这一方面有造诣了。现下说的唱得这一幕肝肠寸断的诉衷情真真是柔情似水、愁肠百结。

　　果真，靳风清心中的百炼钢顷刻也化作了绕指柔，一双手轻轻抚上音瑶的脸颊，默默相视了一会儿，音瑶觉得有些受不住一天之内如此高频率的感情戏，遂转了个话题，指了指一旁的几盏河灯“你备了河灯吗？我们放河灯吧。”
　　靳风清含笑，语声沉沉的一个字：“好。”

作者有话说

　　更新……么么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