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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3、萧条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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当日是自己下的手念儿自然晓得伤的几分几寸,伤在何处。当日大牢中一看便知那一剑或是未刺中当日原伤,或是直冲命门,无论哪样都是生死攸关。他离去时未曾留下一句,心心念念着他的伤势,此日再去别院时已经人去楼空,念儿不晓得他去了哪里也不晓得他伤好了没有,满心满脑都在挂念着他会不会就此死在乡间僻里,几十年后被后人断出一桩千古奇案。
此时说来为的不过是救他的长孙雨时,与自己并无多大干系,至多算个劫囚偶遇,途中相互扶持了一把即便他扶自己较多一下,自己却落井下石更多一些,这些事本就保不准个万一。
可其一比起念儿独自一人只身前去长孙从天而降帮了她不止一点两点,再者他上一次被她所伤,第二次还是因她而伤。两次伤势一整合倘若以致他一命呜呼,那么念儿无论如何都觉着自己是个恩将仇报的小人了。念儿有些神伤。
后听闻南朝传来消息,皇子出生了长孙弘文被急召回国辅助新皇登基,做了个托孤大臣。此事并未在列国传开,今日刚刚满月就顺带将满月席与登基大典一同办了,办的张扬了些才露出一星半点的消息。大抵也是怕各国骚动,天下大乱。幼皇今日才满月已然登基,不过是叫人操纵的傀儡。
念儿一颗心落回实处,转念又觉着自己招惹地有些过分了,他若不死,今后指不准是不是个大患,想来还是有些神伤。
当日之事一过,李睿代父重理朝政,日日朝堂上听政,俨然一副正主的模样。
半月后皇上终于被救治过来,醒后昏昏然第一件事儿就是给李宸封了个不大不小的将尉,配了不多不少十几万将士,分配在离北都算得上天南地北的偏僻边陲小城,郾城。管理北朝齐水河以北的地界。这些年南北两朝止戈已久,郾城与南朝交壤,两国贸易通往皆在此处,地处偏僻但甚为繁荣昌盛。
处理好三儿子又给李睿粗略交接了一些朝事。实则早在好些年前便见重心转到李睿身上,对他栽培已久。只是先前毕竟有自己这么个老子在一边替他看着,倘使处理不妥也是要经了他手的。今后是实实在在的撒手放他去了。
三大宠子之中,唯独李灏不动声色也没有承蒙皇上恩泽给他指个什么安排。好似大势已去,连对他万般宠爱的父皇都要给他忘在脑后了。
论三人之中,李灏本是最早封王的,这些年里却最无进展。根基算得上最深是个王爷中的资深长辈,可王爷左右不过是个称呼而非官职,说的好听些是挂了个李贤的名字,跟圣上沾了些边。但实则连个九品小官都能管管张三李四家的猫猫狗狗,他李灏却是连王五要剃根狗毛都管不上。若非要说有个什么权利,最大不过是亲舅舅叶相手下的权势和一行门客,私下里都是为他所用。但这笔烂账也是委实难算,自从半月前皇后一死,叶相手下倒戈的大臣众多,多数投了李睿手下,若说登基之事也确然无甚悬念了,众臣随其主也是应当。李灏如今是实实在在被架的空了。
但李灏在官场栽了个一地不起的跟头,情场倒是得意地风生水起。与南朝小公主长孙雨时关系越发亲密,前几日在璟瑄殿边边上大兴土木,说是要辟个雨玄殿给她。大抵南北两朝过些日子是要结门亲的。
这日念儿在芙玉殿外的木箐苑里择花,冬日里开的盛些的罕见,大半日才挑了一小把出落的漂亮的想给她那父皇爹爹送去。
说到长孙雨时,念儿一连叹了好些许口大长气,长孙雨时比起青慕更叫念儿招嫌,此事说来大抵不过青慕总掰不过她,打架不若她,撒娇讨喜撒谎也是样样比不过她。在皇宫里带了这么些年性子被养的和顺了不少,长孙雨时如今深得李灏宠爱,眼瞧着雨时若是受点委屈要比割了他自己的肉还心疼的,人在屋檐下,皇后娘娘一走长兄如父,自己都被拿捏在李灏手里,自然万万不敢和那女的叫板,也时常在长孙雨时手里吃吃瘪。不晓得长孙雨时如何没跟着长孙弘文一起消失了落她个清净好消停。
芙玉殿一时冷寂了许多,李宸下月中旬就要去了郾城,这几日集贤殿也不曾去了芙玉殿也未曾来过,念儿想着多半成日里都要忙于准备如何去守一守那疆土的,念儿能识大体。青寻成日里粘着璇姐姐,两人双宿双飞去了,她也体谅,李灏也是寻了个异国新欢,念儿也晓得。可加之在长孙雨时手下受了些气,念儿这几日整个心情都湿哒哒的。这几日无事可做无人可陪,只有个承乾宫的老头子跟自己一样寂寞又清闲,时常上皇上那瞅瞅,陪他说会儿话。
念儿还未出门,一个婢子通传李宸来芙玉殿内。
李宸站在门口,看着她整个神思都飘渺了。念儿刚刚从木箐苑回来,脸颊冻得通红,手中的一捧粉答答的梅,漫漫百里白色冰雪间,人面梅花相映生辉,煞是好看夺目。见念儿转过头来瞧着他才笑道“我与你一同去看看父皇。”念儿点了点头。皇上病的重,估计撑不过几日了是该多去看看,多瞧一眼也是一眼。
两人弃了车辇,打算踱步过去。离了火墙屋外是凛凛的寒风。念儿极其畏寒,还未踏出屋子便忍不住抖了抖。接过画眉递上来的白狐裘往身上一裹,将一颗脑袋和双手都掩进衣裘里,如同一团圆滚滚的毛球,怀里还抱了个镂空舞蝶捧寿的黄铜手炉,整个人窝成一团,缩在李宸身边。
李宸笑的如沐春风“一时忘了你畏寒,若实在冷的厉害不若换乘车辇去。”
许多日未见,想到日后李宸要去了郾城,相见也是遥遥无期。心下隐约有些难舍。明知这一路过去要耗上不少时辰,也知道李宸这几日较为繁忙,却仍想与他同走一段。闻言即刻探出头来站的笔直道“其实我也并非十分畏寒。”
可脖子离了狐裘又冷了三分,念儿有些无措,未坚持多久一下又将脖子缩回去抖了三抖道,“我确实还是有一小些畏寒的。”说着将狐裘拢地更紧一下,又补充道“在屋内憋得久了,郑太医前几日吩咐说偶有时候出来吹吹风也是好的。”
李宸道,“你许是听错了,当日郑太医叫你吹的可是这腊月里的寒风?”
正巧列列刮过一阵寒风,连狐裘上的毛都在空中挥了挥,念儿打了个响亮的喷嚏“确然是过冷了些,我想郑太医说要吹的风大抵确然不是这种日头底下的寒风。”
正说着一个未站稳,脚下打滑。李宸眼疾一把抓住念儿手腕,圆鼓鼓的手炉被甩出老远,嗙的一声砸在雪地上。
念儿姿势怪异地半斜着身子,欲倒未倒的模样,只有一只手连着摇摇晃晃的毛茸茸的身子挂在李宸手中,与对望了片刻,也定了片刻,今日的鞋穿的滑了又有些高,脚底还是略朝前移开。李宸右手往念儿腰下一拢,稳住她身子带了一丝忍俊不禁道“你穿的这样圆小心滚得远了。”
李宸方才未有进屋内,仍是一身紫貂裘在身,长发如墨泼一般映着的白皙的皮肤,星亮的眸子似乎有些灼热又似乎平静无澜,清俊朗然的眉眼,器宇轩昂。
他平日喜素白,念儿也一向觉得素白很衬他的温润性子,此刻恍然觉得他这等风姿气度就该是配这贵紫色的。
念儿看的失神一阵脸臊,赶忙松了手。可一下失了承力的又是一阵小步的趔趄,才惊魂未定的扶着胸口站定,垂下眼帘,长长的睫毛盖住漆黑的眼睛,咬唇道“实则我平日里走的要稳一些,并不像今日的……”听着却如同欲盖弥彰。
李宸道“莫若叫他们在后头跟着,何时觉着寒了也方便改乘车辇。”念儿应了一声,觉得确实免了后顾之忧。
李宸跟在距她半寸未及之处,两人并肩而行,一个低垂着头走的小心翼翼步子极缓,有时用脚抿一抿碎冰,有时飞起一脚踹开一颗石子。另一个双手背过身后,时不时偏过头去看一眼。一路无言。
气氛有些尴尬,默然许久,李宸停下步子望着念儿背影缓缓道“我次月十二离都。”
念儿也是停下来,往身旁一侧,狐裘的白毛帽子盖住大半张脸,未寻到李宸的身影,干脆转过身来看着李宸道“刚定下了么?”
李宸眉间一拢道“前几日定下。”
念儿“哦”的应了一声又垂下头去,她其实不傻,原本隐约晓得些什么只不过不愿意去想,也不愿用这样的心思揣测睿哥哥和皇上。
皇上的安排她瞧得出实则别有用心。虽是万分不舍,可她懂得分寸,李宸早早去了郾城远离北都这是非之地才是对他好。皇上给李宸想得一出极妙的安排,郾城即与北都相去甚远,对睿哥哥失去威胁又是天高皇帝远的远离睿哥哥掌控才能勉力保住性命,且郾城为两国交壤之地,拨给他几万兵马也是合情合理,又得以备睿哥哥起了杀心后的不时之需。
一层层她都看的分明,越是长大,看到的越多也越是清晰。在宫里没有一件事如同表面看起来那样单纯,可她有时候宁愿自己看不清。
李宸一手搭上她的肩头,笑道“念儿来送我一程吗?”
念儿仰首看着李宸笑道“十二日几时?”
李宸道,“午时。”
到了承乾宫寝殿,念儿从画眉手中接过梅花,将一捧梅花插在窗口的一只花瓶里。
他的病情本是该时常通通风的,却晓得念儿畏寒,每日念儿一来就差人将门窗都掩的严严实实。
念儿这几日没到这个点都要来一趟,李贤欣慰地觉着平日里没有白疼她。今日一睁眼见一堆金童玉女站在窗前,更是欣喜的强撑着坐了起来道“宸儿也来了?”
李宸微微点了点头唤道“父皇。”
皇上近几日如同寻常人家的老翁,格外喜种花养鸟之事,念儿也时常给他送几根花草来,今日难得精神头这样好,跟念儿聊起日后要在门口的园子里栽些个什么花,种几株什么草。极其难得地絮絮叨叨了一通“西院里可种些丝瓜等入夏长成个棚子模样可避避暑,南瓜模样也是黄橙橙的喜庆,也种上一些。”谈到兴起之处,连斧头镰刀之类都急着叫人备好,好似冬日马上就要过去,下地就可以去园子里播种了似的。
临了咳了一声,不动声色地瞥了念儿一眼,幽幽添了一句道“你没事多来承乾宫跑一跑,替我打理打理。”
念儿求救地殷切看了一眼李宸,他却笑道“栽花得以修养心性倒是好事。”
念儿嘟嘴“你父皇宫里头这么多婢子奴才要我做什么。”
皇上一脸高深,“你这就不晓得了,这种菜得是亲力亲为斧头泥巴都得摸一摸这里边才有乐趣。”
“宫里其他女眷都抚琴作画的,我才不要与你一块玩泥巴。”
皇上哼了一声“等宸儿过几日去了郾城,你一人在芙玉殿有个什么玩头。”
一句话瞬间叫念儿心情又湿哒哒起来,一脸落寞地不再说话,李宸道“父皇莫要再吓她了,否则她届时跟着儿臣跑了儿臣倒是乐得白捡个大便宜。”说罢笑了笑过来搂过念儿“你随父皇种些花草,若是写信了也可夹在信纸里寄予我。”
念儿撅起嘴不大情愿地点了点头。
皇上目光灼灼地瞧着这对璧人,觉着自己这趟姻缘牵的甚是妙哉。倘使当日自己与青儿一起,大抵也是这么一番光景。
一个公公推门而入,跪在地上递上一纸奏章道“永昌宫太子殿下今日求了一门亲事,还请皇上过目。”
皇上面露喜色道,“宣。”李睿今年二十,已然及冠,寻常人家男子十六便可娶亲,李睿迟迟拖到今日还未有动静,如今有了欲与之结好之人,皇上也有些欢喜,若是不觉得太仓促唐突,与灏儿的喜事一同办了也是双喜临门的好事。
皇上欣欣然就接过来着奏章,念儿在一旁探身欲看却处的方位不大合适,看不真切,唯独意识到皇上变了脸色,一丝笑意全无,咣当一声将奏章砸回托盘上,很是尴尬难办的神色道“准……”
说罢又是扶头道“罢……罢,罢!”连着三声,一声高过一声气势刚刚上来又落了下去缓缓道“这般等不及了,连通登基大典一齐找个日子操办了吧。”
念儿一脸惑色,微微挣开李宸捡起盘子上的奏章,一眼便可认出为李睿亲手书写,笔锋遒劲“当朝叶相之女叶璇,性格温淑贤德……儿臣钦慕叶璇已久……求父皇赐婚。”
念儿脑中哄的炸开,耳边嗡嗡作响。思绪杂乱,什么都不愿意想可所有思绪都一丝丝滑进来狠狠砸向她。
睿哥哥他要娶璇姐姐?他分明晓得哥哥与她倾心已久。他平日连见多未曾与璇姐姐见过几面,如何看中了璇姐姐?他若真的自是倾慕璇姐姐,分明可以上门求亲,他为何要来父皇爹爹这绕一趟?他并不给璇姐姐和哥哥机会,一旦父皇爹爹下了旨,此事木已成舟,自然没有璇姐姐回旋的余地。他已然下了决心,非娶不可!可……又是为何?
答案呼之欲出念儿狠狠甩了甩脑袋,睿哥哥不会的,他是天下最慈善和睦,最受她崇敬最受百姓爱戴的太子。甩的过于大力了脚下一个踉跄,李宸抬手虚虚一扶道“方才吹风受了寒?”
念儿有些失神道“没什么,为什么我才这样小。”
若哥哥早些长大,早早满了十六便可将璇姐姐娶回来。如今……如今且不说哥哥不如睿哥哥权势大些,即便是有意一争又怎能叫人等得了两年。
李宸却好似误会了什么,笑着轻抚着念儿的头道“不小了,再过几月已经可以嫁给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