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帝[前篇]》潘妃

4、第 4 章

　　二月的蒙特勒伊冷得好像这世上不会再有春天。但寒冷的空气怎么也阻隔不了从菜市场中散发出来的恶臭。小贩们怒骂叫卖的声音远远就能听得见。
　　一家卖肉的摊床后面站着一个男人。他大概三十几岁，看起来却比实际年龄老的多。长得很胖，但却并不臃肿。是让人一看就紧张起来的那种类型。一脸的横肉，再加上满脸的络腮胡子，就像是意大利亚平宁山区里的强盗。眼睛却偷漏了他的狡猾贪婪，好像要把路过人的钱包都掏光似的。一件破旧的布衫已经看不出原本的颜色，上面布满了黑黑黄黄的油腻。就是这样一个人站在摊位后面，右手拿着一把切肉的刀，一双小眼睛狡猾恶毒地盯着过往的行人。一个瘦小的女人咄咄嗦嗦地站在男人的旁边，二月的寒风对她来说就像她丈夫手里的刀一样锋利。衣衫同样破旧而且肮脏。不由得让人猜想这像垃圾场一样的地方在白天里是他们做生意的摊位，晚上也用来睡觉。这样的两个人站在一起形成了鲜明的对比，路过的人们通常不是看他们摊位上的肉而是他们自己。
　　男人叫德·朗特。如果你因为他的名字里有个“德”就认为他是贵族，那就大错特错了。这人就来自我们上文提到过的蒙日尔。而这名字，是他到蒙特勒伊之后为自己取的。可能在他的心里，能来这大城市生活就像被国王封了侯爵一样荣耀。他的妻子曾经是他家乡最美的姑娘，可却像是被他吸走了全部的养分一样干枯得就像冬日里的枯树枝。但名字却依旧美丽，她叫玛丽雅娜。
　　中午，德·朗特终于盼到了他这一天第一个客人。这是一个奇怪的人。穿着整齐干净，却不像是什么大人物家里的仆人。因为他没穿制服，而是披了一件黑色的斗蓬。领子拉得很高，遮住了大半张脸。帽子压得很低，又遮住了另半边。
　　德·朗特狡猾而粗鄙的天性告诉他这是一个不愿暴露身份的人，而这样的人往往会为了对自己的身份保密多付些报酬。
　　他满脸堆笑凑上前去，“您要些那什么？”
　　那人却不回答，盯着他看了好长时间，半晌才说：“你叫德·朗特？”
　　德·朗特忙谄媚地笑着，“是，是，在下就是。”心里在想这是不是哪个事务所的律师，难道有什么远方的亲戚突然要让他继承一笔遗产。
　　“我怀疑你虐待你自己的孩子，以国王的名义我要起诉你。”
　　“什么！”德·朗特立即傻了眼，“我吗？虐待孩子？这从何谈起？上帝知道我没有孩子！”一双小眼睛费尽力气想要挤出些眼泪来。“都怪这没用的婆娘，”说着一指身边的老婆，“她没给我生下一男半女，让我的老妈妈在家乡伤透了心。”
　　黑衣男人一笑。“哦？可是我相信国王陛下指挥的警察局不会有错误的信息。难道你怀疑警察局长先生的荣誉？那么，德·朗特先生，我为了捍卫警察局长先生，也为了捍卫国王先生的荣誉，不得不……”他看了一眼德·朗特身后的臭肉堆，皱了皱眉头，“不得不搜查你的家。如果，你称你身后的那块地方是家的话。”
　　“天哪！仁慈的上帝！万能的主！我以圣母的名义发誓我绝没有怀疑国王陛下和警察局长先生的荣誉！我说的句句是实话！”他暗暗擦了擦额头上的汗珠，“不过，我这里的确有一个孩子。但是！他绝对不是我的孩子！”又一指身边的老婆，“这个巫婆绝没有生过我的孩子！绝没有！但是却给我带回来一个不知道是谁的野种！那小子一出生我就知道那不可能是我的孩子！”他夸张的挥着手，“先生！那孩子是恶魔不是人！生下来就是个小偷，长大了就是个杀人犯！只因为他生在我的家里，我怀着一颗天主教徒虔诚地心收留了他，给他吃的！是的！我是个天主教徒，先生。我们那里的人都是！我决不说谎！”
　　这时他的老婆已经吓傻在那里，哪里还有力气为自己辩解。
　　那黑衣男人又一笑。“这么说，你否认那是你的孩子？”
　　“是的！他绝对不会是我的孩子！”说着拉开身后那堆烂肉旁边的破布帘，从里面拽出一个瘦弱而且神情冷漠的男孩儿，“您看！这孩子的头发是黑色的，眼睛也是！我可没有这样的颜色！这是魔鬼的颜色！”
　　黑衣男人拉过孩子，仔细端详着他的脸。“的确……不过，我注意到你的头发是灰色的，这很让我怀疑它们从前是不是黑色。”
　　“绝对不是绝对不是！先生！我以我的灵魂担保！”
　　“哦？既然你如此肯定，我就以一颗善良的心去相信你。”黑衣男人装腔作势的说，“不过，既然他不是你的孩子，我们也不想让你承担这不该你承担的责任。我要把这孩子带走，为他找到他亲生的父亲。”
　　德·朗特愣了一会儿。“当……当然。您就像天使一样善良。”
　　就这样，男孩儿跟在黑衣男人身后离开的他生活了十四年的恶臭的市场。也离开了他粗暴邪恶的父亲和懦弱同时也孱弱不堪的母亲。
　　德·朗特走出摊位，看着儿子渐渐走远最后消失在人流之中。慢慢回过神来。他甩甩头，拿起他的切肉刀又站到摊位后面，对他的妻子说：“以后我又少了一张只会吃饭的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