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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第 3 章 ...

  •   二

      一踏进琉清洞,琉月即刻周身银光一闪,恢复了白衣飘飘,眉眼如画的模样。纵使换了衣裳,鼻尖上还萦绕着一丝甜腻的脂粉香气儿,若有若无的,似一丝魂无可依的游魂凄凄婉婉又无比坚定的要与认定的良人缠绵,不死不休。方才风吹着,不察觉,如今闻见了,越觉浓郁。舒展开的眉头又皱了起来,不喜欢,很不喜欢,绝不会再喜欢,烂桃子般的令人作呕的气味。像所有成熟稳重的人一样,总不愿再提起,甚至认都不愿认那些少年时做过的无稽荒唐事,再过几百年、几千年,心境再怎么静如古井,坚如磐石,每每收拾往事,总要假装没看见在那堆了满满一座小山中煞是闪眼的衣服。孩子气又怎样?自欺欺人,那也情愿。可惜天不遂人愿,越是想把它忽略个彻底,那气味儿越似着了魔一般往自己鼻子里窜,恨不得顺着呼吸游遍五脏六腑般。恼得琉月皱眉甩了袖子,薄如蝉衣的白色轻纱在空气中优雅地画了个弧线。

      抱了一路的小狼崽儿立刻机灵地跳到地上,水蓝光微微一亮,化作人间小童,跪坐在地上。水蓝色锦缎上平安如意刺绣,银线滚边,腰间挂着的如意结随着主人不经意的抖动而轻晃着。

      看着地上似尽全力仰望着自己,一眨不眨的任由雾水飘散的湛蓝眼睛,微微颤抖着的肩膀,仿佛瘦了天大委屈。小狼崽儿鬼精得很,知晓要受罚,一面好乖巧的认了错,一面微微颤颤地装着可怜,直直得戳着自己软穴。倒是把自己的性子摸了个十成十,百分之一千的吃软不吃硬。心中好笑,脸却是板着,:“你知错了?!!”

      “姐姐,清明知道错了” 轻轻细细的声音一丝一丝落到地上,头也随之低了下去。柔顺的就差把脖子洗干净横躺下任君处置了。

      小狼崽儿是装得越来越熟练了,想当初刚捡回来那几年,害怕得连话都不敢大声说上一句,不过饭桌上不经意望了他一眼,举措不安地好似屁股底下坐了个针垫儿般扭个千百次,手中的筷子抖动似秋风中的黄叶子般,那时心里还担心着那另一只手中捧着玉碗何时会跌落。这一百多年的时光嗖地穿了过去,也不过是释迦牟尼拈花,对其微微一笑的时间,小狼崽儿已将撒娇耍赖装可怜学个精透,不过,胆子也大了太多!“你可知犯了何错?”

      “不该偷偷跑去了人间”

      “还有呢”

      “不该偷喝酒”

      “还有呢”

      “不该被抓后还在花楼有恃无恐地吃鸡腿,踩...踩花娘的脚”

      “···”真是个小混账。

      看着琉月的目光越来越冷,清明吓了一跳,暗想姐姐不会连我扯着花娘的衣裙擦嘴也知道了吧正揣测着是否要说出来时,琉月已经越过清明离开了,看着那道修长清丽的洁若白雪的背影,心中如释重负般吐了口气,转瞬,方才还烟雾弥漫的眼中已是喜光放射。

      感觉到背后目光的变化,小狼崽子,太沉不住气了。和他说了多少次,不要在确认危险全部消失前,撤了防备,还是太嫩了。嘴角微扬,快走过石桥时,突然冷冰冰开口“清明,这次罚你三个月不准出琉清洞,如有再犯,加罚三月。”声音清冷的顿时小寒大寒飞雪天。

      正在窃喜的清明被着扑面而来的冰霜打得一时转不过弯来,等到终于把这百步十八弯的山路绕回来,想要讨价还价时早就不见琉月身影了。“为什么啊!!!!”一声长啸冲上琉清洞顶

      因为你千不该万不该不该让我再踏进那如意楼的门啊。前面所有过错都可绕过,只这一错不可饶恕。笑容散了,阴测爬满琉月的脸。方才因清明而忘记的那缕时有时无的甜香此刻又像小蛇哧溜哧溜地往心底窜,心里似吃了个烂桃子般恶心。

      一关了房门,琉月迫不及待地手边银光一闪,念了个“现”。一桶冒着热气的水面浮满清月雪莲的千年紫楠木雕花浴桶凭空冒了出来,清冷幽香悠悠缓缓散开,不急不燥地攻城略地,一寸一寸侵占着敌人的心。一尘不染的白纱落在脚边,一脚已抬起,跨了进去。闭着眼,头懒懒的靠在温润的梨木上休息。身上的胭脂香淡了不少,心安了许多。几个几百年都过去了,没想又进了那里,如意楼,纵然知道不是记忆里的那间红帐温柔乡,但相同的名字,相同的地点,相同的纸醉金迷,真的,太巧了。

      即使假装看不见,那件花哨艳丽的衣服还是在那里,扔不掉,逃不了,一针针一线线上刺满了轻浮二字。抹不了的曾经。

      刚下了三月里第一场雨,泥泞的地上落了不少刚开的花,枝头像是被调皮的孩子扯过般,只剩些残花败柳,孱弱令人心生怜惜。本才走了不远的春寒又借了这阵雨折返回来,肆意张狂地吹散了过路行人的冠巾,吹翻了鲜衣怒马少年的衣襟,吹落了驿站边杨柳下的离人泪。路边行人寥寥无几,只有明月湖边有几个家中还有着嗷嗷待食的几张嘴儿的布衣小贩孤零零地站在站在风中,边不停咒骂着着鬼天气,边紧紧的抱着双臂哆哆嗦嗦地祈祷着早早卖完货物,好回家休息...自己似乎还趴在那个用上好紫檀木包了的窗台,看着难得清清冷冷的街道,如意楼外面挂着的红纱在风中飘荡着,弱无可依,呼啦呼啦地作响,平日里的威风傲慢,旁若无人已在沉沉冷风中把玩中消失不见,像这楼中任一个女子,除了自己。来这不过是为了男人的几口精气,偶尔的几口血,要不然谁会来这破地方?嘴边不屑隐隐,耳边已传来娇声一声,“如意姐姐,妈妈让你赶紧再收拾收拾,补补妆,一会就开始了”

      “嗯,知道了。”嘴边懒懒地说着,身体却没动。南边来了一个一身灰色布袍急急忙忙赶路的穷苦书生,一不留神,被脚下的台阶绊住顿时飞出几尺远,说巧不巧,恰好趴在自己的窗子下,不禁嘻嘻笑出声来,见那书生闻声怒目看来,也不躲闪,一个俏生生的媚眼抛了过去,正欲取笑两句,紧闭的门啪得打开了,方才紧紧关在外面的吵闹声翁得苍蝇般飞了进来,含笑的表情一冷随即又妩媚地笑了,看着那个脸上白粉三层厚的沉重金簪插满头一走一晃的女人,涂得血红的嘴唇一张一合:“啊呦喂,我的如意姑娘啊,你怎么还干站着啊,全扬州城里达官贵人公子哥们都来给您捧场了。阿呦,小祖宗,窗户开那么大,被冷风崔坏了身体可怎么好?您一个月就初一、十五登台唱两场,万一···” 又细又尖的声音时而拔高,时而放低,忽上忽下,只一个头一个字也有九转十八弯,绕了扬州城三大圈。牙间沾了唇上的胭脂,红星点点,锈迹斑斑,像极自己喝了人血后的模样,只是自己的牙齿没那么黄,也没那么丑。丑态尽露。嘴边说着“有劳妈妈费心”,边笑着向她走了过去,眼角斜睨过窗下,那个书生呆呆地望着窗户,一时竟忘了站起来,心中不由冷笑一声,蠢人类,活该成了腹中物。一双画了紫银色眼影的乌黑桃花眼眨了眨,活活个妩媚尤物。

      方才还在楼上和老鸨说话,眼间情景一转,自己已坐在上好金丝楠木搭成的红漆台上,抱着琵琶红唇轻启:“深画眉,浅画眉。蝉鬓鬅鬙云满衣。阳台行雨回。巫山高,巫山低,暮雨潇潇郎不归。空房独守时.”忧忧戚戚的唱着长相思,仿若相思入骨。眼帘半抬,明明看着弱不禁风的我见犹怜样,曲终,偏偏媚眼如丝一一扫了一遍,忽闪忽闪的微翘而乌黑的长长眼睫毛像一把小刷子般微挠了台下纨绔公子哥儿的心,酥了王公贵族的半边肩膀,随即叫好声不断,鼓掌声不息,自己在高高低低的喊价声半敛了眼,看不到处,眼中银光闪闪,嘴角隐隐不屑;

      再抬眼,台下的人已换了一批,依旧秋波流转,千百人中,认真的看他的脸,眉若远山,挺鼻如峰,薄唇微勾,一双漆黑灵动地凤眼含情般直直看了过来,栖红六角琉璃宫灯烛光晕晕,映在那双眼里,金红忽闪,仿佛一瞬间盛开了三千朝霞。

      再眨一眨眼,身边已是暖香薰人,春色撩人,墙上还是那张盛开的金云牡丹图,原来是天字一号楼。身边两人,模模糊糊看不清楚,皱了眉,正要看他个黑白分明,一阵仙气清清楚楚地从他们身上传来,纵使知是梦,额间汗水已经沁了出来,一颗颗在烛光下染了红晕。心焦的想起身离开,身体却怎么站不起来,在自己对面的神仙嘴边似笑非笑,另一个神仙身上已有凌厉的正气传来,心扑通好大一声,手哆嗦个不停,莫非今日要死在这?再回神,又换了地方,环顾了一圈周围,两边是半人高的墙头,向南望去,月光下,隐隐看见城楼上站岗士兵的一抹黑影。还在警惕的看一遍时,一个清冷的声音传来:“你叫什么名字?” 不禁被突兀冒出的声音吓到,退了一两步,一抬头,一张男生女相,绝代风华的脸映进眼中,月光下那人一身白衣,乌黑长发用布绳松松绑了,柳叶眉,细而长,如远山之黛,银眸灵动,清澈地似一眼泉水,凉凉的,干净的,没有喜悲,高挺的鼻,像一道细直的山巍峨耸立,薄唇微红,连下巴也棱角分明,美得让人窒息,仿佛是天之宠儿。那么美,但丝毫不会把他当成女人,仅背手而站,身上散发着舍我其谁的王者之气,天生的站在高处的人儿。轻轻摇了头,太美了,连呼吸也怕惊了他,怎么相依?这想法刚冒了头,自己便惊了一跳,再美,也是神,那丝丝袅袅缠在他身上的仙气,源源不断传来...自己还在想,耳边清冷的声音又重复了一声音:“你叫什么?”眉间已有不耐烦之色。小如意...不行,说不出口,会亵渎了他的耳朵,看着远方的宫墙上的琉璃瓦在月光下散发着微弱轻柔的光晕,眼珠一转,柔声道:“小狐名叫琉月”,微抬眸媚眼如丝望了过去,却见他眉头轻拧,心中又猛地一扑腾,整日在风尘地待惯了,竟忘了面前是神仙,背上汗珠沁出又结了层霜,方要告罪,那神仙面色已平复,冷冷道:“我叫琉清,以后我就是你师父了。” ...琉月,琉清,自己真是起了好名字,突然明白向这位看着清冷想着也是不动声色的人,刚刚为何会皱眉,师徒名字的第一个字同音同形,真难堪...等下,他说,是...师父了,猛一抬头,不可置信地看着他,他却脸色不变,转身人已在墙头上,头没回,“跟我走,那两位我也招惹不起” 突然想起天字一号房中那两位神仙及逃走前那铺天盖地的压力,慌忙跳上墙头,管他为什么找自己当徒弟呢?反正是自己赚了,嘴角微喜,何况美若天仙的师父?月光下,白色锦缎袍更白,衣摆淡淡青草刺绣豆青斗蓬也青得发白,仿佛随时羽化而去。而后面,一袭红纱风中飘动,像只夜里迎风舞动的蝶,孤却倔。正想着方才月下的银色瞳孔中飘飘袅袅,似烟似雾,美得不沾人间烟火。突然,眼前飘过一双漆黑灵动的凤目,不知那神仙真正瞳孔什么颜色,呵,真是闲的没事干了,自己刚从阎王殿逃了出来,不过,若猜测的话,会不会是金红色,像朝霞中最浓厚得那一抹光彩,耀眼的金红眸子,正待想...身子突然一坠,眼前倏得暗了起来,自己的法力使不出来,前面走着的师父也不见了,恐惧,害怕,不安,惊慌如潮水翻滚而来,阴湿冰冷的情绪向自己打来...

      “啊——”琉月猝然惊醒,猛地抬起的胳膊哗啦—带起一阵水声,原来是梦,却不是梦,是那件怎么使劲躲都能一眼瞥见的衣服,赤红轻纱,薄的如雾如烟,人穿上,一抹雪白若隐若现...真难堪。

      水已经凉了,清月雪莲的清香淡了不少,冷香浓了许多。吸一口入肺,清凉了五脏六腑,梦中起起伏伏的情绪蓦然平静下来,睁开眼,银色瞳孔中又是清冷一片...

      站起,哗啦啦又带起一阵水。细细擦干了头发里及身上的水,挥了挥手,倒了杯茶,捧着杯子,看那千年紫楠木雕花浴桶中的水似一条水蛇投入窗外湖面,激起千层雪,清月莲花在浪花上打个转,沉了下去,桶空了随即消失。

      师父性子清冷,是真真正正从骨子里散发出来的,不像自己,在人间走走停停,看了太多,听了太多,水凉了,心也凉了,方淡然处世,说到底,也是硬生生逼出来的,血液里的叫嚣狂躁一触即发。但他性子再冷,话再少,对自己总是好的,比如引着自己修了正道,比如这一身法力的底子施法给自己打的,原来的通通废了,当时还在心里偷偷怨他,他也不解释;比如化了人形后,如何做事做人,说得不多,但都是点睛之笔;再比如这洞府是他留下的,是自己疏于打理,浪费他的好心;再再比如这茶这浴桶这清月莲花···洞府中的一切都是他留下来的。即使当时自己仰望着储物间里满满一柜的各种茶叶怪他心狠,百十年的时光,甩了甩衣袖,留了一张“走了,勿寻”的纸条,招呼也不打,暗示也没有,驾着云走了,和来时一样。不知何处来,不知何处去。甚至,不知道他究竟是谁。问过他,他闭目不答,便不敢再造次。

      看着那张飘若行云,矫若蛟龙的四字行书,心中一点一点凉了下去,蹲坐下来,泪一颗一颗落了下来。第一次为了个男人哭的不成样子。突然想到什么,转身慌慌张张地奔回房间,一路撞到桌角也不顾身上的青紫,一把扯开书桌上做掩护的诗经,下面是厚厚一摞写满“何日何夕,见此良人”的浮云花笺,一张一张数了,共33张,最后一张是他的肖像:月光下,白色锦缎袍,滚了银边,外披了件衣摆淡淡青草刺绣豆青斗蓬,那乌黑长发用布绳松松绑了,柳叶眉,细而长,如远山之黛,银眸灵动,清澈地似一眼泉水,凉凉的,干净的,没有喜悲的望向远方,高挺的鼻,像一道细直的山巍峨耸立,薄唇微红,连下巴也棱角分明···

      太久没想了,连那双清冷的眼都快忘了,不知该喜该悲,也许都不必。如老主持所说:有花开,就会有花落;有缘起,就会有缘灭;有别离,就会有重逢;有沧海,就会有桑田。万物起落有定。尘缘尽时,真的没有什么值得再去悲痛。

      再换句话说,当年被自己怨恨目光看了一遍又一遍的茶柜中,盛放的即是现在自己喝的清茶...

      一杯茶慢慢喝到凉,剩下的茶倒了。再不喝冷凉的茶。

      转身向床边走去,一宿无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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