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中男孩》格嫾

2、第二章

　　晨曦甫出，太陽才露了些屁股，關旭從房間走出來，卻發現客廳的沙發上已經坐了一個人，正看著電視一邊吃著手上的蛋餅。

　　「這麼早起？」關旭一邊走出來一邊穿上自己的襯衫，他沒穿衣服睡覺的習慣，也總是踏出房門才開始穿衣服，反正這裡就住他們兩個而已，都男的也沒什麼怕看不看的。

　　「嗯。」關烽不冷不熱的應了聲，繼續吃著手上的蛋餅看著電視。

　　關旭走到沙發前的那張小矮桌上，發現還有另一樣食物在桌上，他用手拿了起來，發現是個漢堡，「食量變大了？」

　　關烽看也沒看他一眼，「你的。」

　　「哦。」關旭把東西放回桌上，嘴角揚起了些笑意，他回到他那常用來處理客戶資料的電腦桌前，把資料收了收，「不錯，會想到你爸了。」

　　關烽沒應他，把自己手上的東西吃完後就把垃圾丟進垃圾桶，從沙發上拉起自己的後背包背上，手上拎著一瓶礦泉水，就往門的方向走過去。

　　「出門了。」

　　門碰的一聲開得很迅速又關了起來，關旭看了關烽離開的背影一眼，把資料全部收進他的公事包裡。關烽這孩子就是這樣，對人態度總是這樣冷冷淡淡的，這麼多年了每次出門連一句「再見」也不會說，每次回家也都是他看見了就說了句回來了啊，他也只是嗯了聲，就把東西丟在沙發上回房間去了。

　　不知是他天性如此還是後天培養出來的個性，關烽渾身上下都透著一種不讓人靠近的氣勢，就跟他當年看到的那個髒兮兮的小男孩一樣。

　　那樣的讓人難以捉摸。

　　套上西裝外套，打好領帶，關旭拎著車鑰匙，把室內的燈都關了，準備迎接今天新的一輪挑戰。

　　每面對一個新的客戶對他而言都是一個嘗鮮的挑戰，每個客戶的習性與喜歡的講話方式不同，對不同的職業群也不能用同一套方式講。年齡層也是一個很大的考驗，對於比他年長的客戶他大多不會多談自己的經驗談，因為對方的歷練比你深，講的再多對方早有既定思考，完全扭轉不瞭他的想法，甚至還會覺得你在賣弄些什麼，但對年紀比他輕的，他大可以分享自己的經驗，甚至以對方的角度出發去想，會讓對方覺得你和他是站同一線的，更有親和感。

　　話術，是他們這行不可或缺的必要條件。

　　當然，做業務難免會有誇大其詞的部分，為了讓對方順利簽下那張合約，難免都要不停的強調簽下合約之後的種種好處，但對於缺點卻常常避而不談，一但客戶問到了相關問題，他們大部分都會選擇避開重點的回答。

　　這也是他們這行常常遊走在法律邊緣的最大原因之一──利用近於「騙」的方式讓對方簽下合約，接著就會引起消費糾紛。不過當然，這就已經不在業務他們的處理範圍內了，他們的工作就是不停的累積業績，讓總公司和分公司的盈額衝上頂點，剩下的問題主管會出來處理。

　　但也是仗著這點，某些業務在說服客戶簽下合約單時講話越來越誇大，甚至有些根本已經超出了合約範圍，對方常常在不清不楚的情況下就被「騙」著簽了下去，直到拿到帳單的時候，才知道他簽下的那張單子額度有多大。

　　其實合約單上字字條條列的很清楚，只是大多客戶並不會逐條審視，主要都是業務帶著說明幾個重點，再來讓客戶提問回答，最後就簽下合約。但讓業務帶著說明就得靠運氣了，你永遠不知道你面前的這個業務良心有多少，說出來的話有幾分真幾分假，當你被他弄的一唬一唬的時候，你的手已經在那張合約書上簽下你自己的大名了。

　　關旭知道如果想快速的累積業績，用的就得是這種方式，這種眛著良心的賺錢方式。他不否認自己曾經也用過這種方式，但那是他在償還債務的那段日子，他被錢逼的沒辦法了，只好跟著前輩用著這種近乎「騙」的方式賺錢，但現在不一樣了，他沒被債主追著跑，也沒天天有人給他打著電話催錢，這種昧著良心衝高業績的方式他倒也覺得沒必要了。

　　能活就好，他也不追求什麼高品質生活。
　　關旭才剛踏進公司門口，王小芬就鬼鬼祟祟的的左看右看，確認沒其他人後就跑到關旭旁邊拉住他的手，把他拖到一旁的茶水間。

　　「幹什麼？」關旭一臉莫名其妙。

　　王小芬是他的同事，也是業務群唯幾個突出的女業務，他們這行大多是男業務業績高比較多，原因很簡單，他們的客戶群女性較多。但王小芬不愧是待在公司已久的老資深前輩，講話總給人一種莫名的說服力，雖然每次他們一夥兒業務私下出去玩的時候她總是瘋的跟個女瘋子沒兩樣，尖叫狂吼在街上狂奔什麼蠢事都沒少做過，但一換上西裝套裙，化上妝，帶上那吸引力的笑容，她就忽然搖身一變又成了個那個專業的業務員了。

　　「今天有個難纏的傢伙來了，聽說過了沒？」王小芬抓著關旭的手，一邊說還一邊左右查看著，活像個小偷似的。

　　「什麼難纏的傢伙？」

　　「哎，主管派給你的啊，聽說是個飢渴的中年婦女，當心你給人拆吃入腹了啊。」

　　「什麼跟什麼啊？」關旭失笑了，「有這麼厲害，還能把男業務給『吃』了？」

　　「別不當一回事，你就長得好看，那女人不知道多久沒碰男人了，你小心被她扒的連皮都不剩！」王小芬又轉頭看了幾眼，確定這裡主管沒經過，監視器也拍不到，她抓著關旭把他的頭拉了下來，靠在耳邊講：「主管不讓我們先通知你，就怕你也推case了，我趁著沒人看到趕緊出來通報一下，看姊多照顧你！」

　　「是是是。」關旭有些無奈，「所以呢，是幾點的？」

　　「第一班的啊，你上去就知道了……我不多說了，我待會也要接一個，先閃啦。」王小芬轉頭就要跑走，突然她像想到什麼似的又回過了頭，「關旭，你今天晚上有空沒？」

　　「姊有什麼指示？」

　　「你還真敢喊姊啊，也不想想你年紀都大了我幾歲了，真不要臉的。」王小芬看著關旭眼底的笑意，沒好氣的說，「晚上，老地方，業務群都跟了，去不去？」

　　「幾點？」

　　「十二點，吧上等，先到先喝。」

　　關旭笑著和她招了個手，就往側邊的樓梯往樓上走去，一般他們接待室都設在二三樓，主要就是怕設在太高層了讓客人覺得麻煩，雖然是有電梯可坐，但大多的客人還是不喜歡一踏進來就要爬這麼高的，能盡量擺低就盡量擺低，客人的舒適程度永遠是擺第一的。

　　走到配好的接待室前，關旭準備拉開門把的時候，另一頭走來了一個染著紅頭髮同樣打著西裝領帶的男人，他低著頭邊看資料邊走路，直到快到關旭這位置的時候才抬了起來。

　　「關旭啊。」江澤招手和他打了個招呼，抬頭看了一下他正要進去的接待室編號，突然搖了搖頭搭上他的肩拍了幾下，「辛苦了。」

　　「怎麼？」

　　「沒事，兄弟，你今天的時間要浪費掉了。」江澤手掛在關旭的肩膀上，看著那個207的門板，像是在看什麼牛頭馬面似的，「她非常難纏。」

　　關旭終於知道為什麼會一個接一個的人告訴他那是個難纏的人了──整個會談過程中他的手閃了她不下數十次了。一開始進去的時候覺得還挺正常的，就一般的女性，年紀稍大了些這樣，但談著談著，開始發現她不停的岔開話題，盡聊些和合約上無關的事情，當然，他們在說服客戶簽下合約的時候也不會一直糾纏在這話題上，偶爾也會帶開一下，讓客戶不會覺得你是要逼他簽些什麼，但都會適時的再把話題轉回來，但那女人明顯就是沒有要讓他把話題轉回來的意思。

　　這樣子就罷了，她講著講著手還會一直靠過來，關旭一開始想著這沒什麼，不就被女人碰個手而已，但後來越來越誇張，她抓住他的手甚至還在他的掌心摩蹭磨蹭，還摳起他的小指頭，讓關旭一整個不舒服，馬上把手轉個方向，沒想到她居然還不死心的又纏了上來。

　　整個談話過程關旭一直在閃手，但又不能做的太明顯讓對方覺得失禮了，只能稍稍的一直在移動手的位置，到最後的時候關旭幾乎想用手刀切斷她的手了。

　　回到家的時候整個人覺得疲憊不堪，比他一天講了十個客戶還累，終於深刻體會到他們說的「難纏」是怎麼回事了。

　　關旭扯開身上的領帶，拉開襯衫衣領的扣子，把領帶扔在一旁，他癱坐在沙發上，覺得很疲倦。

　　把頭往後看了看，客廳的正後方就是關烽的房間，房裡暗暗的一點燈光也沒有，看樣子他還沒回家。

　　關旭看了看手錶時間，平常這時候關烽應該已經在家了，怎麼會不在，是上哪去了？

　　關烽的生活一直很規律，儘管他現在是個大學生，但他不會到處亂跑，也不會像一些大學生泡吧徹夜不歸的情況，時間到了他就會自動回家，早上又會固定很早的就起來，標準的日出而作日落而息，規律地就像個老人似的，很少這麼晚了還不回家的。

　　站了起來，準備去關烽的房間查看一下的時候，門突然咖的一聲打開了，關烽和關旭剛好正對正的看著。

　　「去哪了？」

　　「沒。」關烽把背包放下，坐到沙發上拆開帶回來的便當準備吃晚餐。

　　「怎麼這麼晚才吃？」關旭走了過來，忽然聞到了一股女性香水的味道，他拉過關鋒的領子聞了聞，確定這不是關烽身上的問道，他皺起眉，「這什麼味道？」

　　「讓開點，我要吃飯。」關烽往旁邊靠了靠，隨手拿起遙控器轉開電視，撕開筷子封合，打開便當就開始吃。

　　「你還沒回答我。」

　　關旭坐下來，看著關烽，語氣有不容反抗的堅定。

　　「有點事。」關烽淡淡的應了句，眼睛仍盯著電視瞧，手上夾菜送進嘴裡的動作也沒停過。

　　「關烽。」關旭突然覺得自己得好好跟關鋒講清楚自己的態度，他按住他的肩膀要他轉過來，「我在跟你講話，看著我。」

　　關烽停下手上的動作，緩緩轉過頭看著關旭，還是一如既往地面無表情。

　　「我之前不管你是因為我認為你夠大了，能管自己了，所以給你很多的自由。」關旭看著他，眼神很認真，「你要交女朋友，可以，先帶回來給我看過，我認為行就不干涉你們，我也沒那麼無聊老干涉你的私事……但我不準你跟一些不淪不類的人在一起，這點我是絕對不會退讓的，聽見沒？」

　　關旭深刻體會到了和雜七雜八的人一起之後會發生什麼事，他的父母就是個最好的例子，一個吸毒，一個愛賭博，最後生下的孩子只剩他一個還活著。

　　他原本該有兄弟姊妹的，但是都還來不及長大就夭折了，有的才幾個月大，有的是大了之後沒東西吃漸漸餓死的，他父母的不聞不問已經到了天怒人怨的地步了。

　　從小他和那幾個現在已經不在的兄弟們就是在那髒亂的環境下長大的，父母根本不把他們當一回事，生了就扔在那，能活就活，活不下去了就拿去埋掉。

　　他痛恨極了這種事情，也痛恨極了製造出這些事情的人，偏偏，製造出這些事情的人，就是他的父母們。

　　當年的他無能為力，但現在的他有能力了，他就不會讓這種事情再發生。

　　「不淪不類的人……」關烽把最後一顆丸子塞進嘴巴裡，起身把空便當扔到垃圾桶裡，走到洗手台的地方洗手，「那你怎麼就能跟不淪不類的在一起？」

　　關旭知道關烽指的就是他那天帶回來的張棈，那天關烽眼裡的嫌惡寫得一清二楚的，掩飾都掩飾不了，那是他難得看到關烽臉上有表情的時候。

　　「我沒跟她在一起，你應該很清楚。」關旭雙手環胸靠在冰箱的門上，看著關烽用洗手乳洗著自己的手，「各取所需，很多人都這樣做，但交往又是另外一回事了，懂嗎？」

　　關烽認真的用泡泡洗著自己的手，連指甲內的縫隙都洗了清潔了，他用水沖了沖自己的手，抽了張衛生紙擦了擦手。

　　「不懂。」

　　「關鋒！」關旭朝他的背影喊了聲，關烽回過頭，靜靜地望著他，「還記得你進來這的第一天嗎？」

　　「記得。」關烽知道關旭想說什麼，他望著他的眼睛，「你那天很想趕我走。」

　　「但我留你了，一留就留了快十年。」

　　關烽看了關旭一眼，沒說任何話，轉過身就回到自己的房間。

　　我留了你十年，所以你現在得聽我的……他知道關旭不是這種人，但也隱約了解了他話中的意思。關旭一直把他當兒子看，有一部分甚至把他當作真正的親人了，他知道，關旭現在也沒真正的親人，所以他幾乎都把心思放到自己身上了，就像在養一個真正的兒子一樣。

　　關烽打開了桌上的筆記型電腦，坐到椅子上去，用滑鼠點著螢幕上的東西。關旭並沒有買電腦給關烽，這是他自己買的，錢當然不是用關旭的。

　　隨意的上了幾個網站點了點，關烽根本就沒心思看，才看了幾眼就把整個網頁縮了下來，把筆電闔上。

　　把身上的衣服脫掉，T-shirt隨意的扔到床鋪的一角，關烽朝後躺了下來，閉上了眼睛。

　　他知道關旭是怎麼想他的，就連這姓氏也一樣，從跟著他姓關開始，他就知道關旭已經把他當成了家人，一個從外頭撿來的親兒子。

　　關烽翻了個身，露出了腰線上的那個刺青，那紋路刻在那線條好看的腰上顯得有些性感。他撐起頭看著這間房間的擺設，空間不大，就幾坪的大小而已，但房間的佈置很乾淨，跟關旭給人的感覺很像。

　　還記得那個下著雨的夜晚，關旭蹲在他面前跟他說著話，說實話，一開始他是不想理他的。看著那幾乎像施捨過來的麵包，他寧可去挖垃圾桶裡的殘渣也不願撿那東西起來吃。

　　人都是有自尊的，即便是路上的乞兒。

　　一開始他真沒料到關旭會帶他回去，不只讓他進去清洗乾淨了，還讓他吃了點東西，但不久後他就感受到關旭準備要趕他走的意思了。

　　他沒多想什麼，反正這也是預料中的事，於是他多看了關旭幾眼，想記住他的模樣，也許以後還有機會報答他些什麼，雖然再遇到的機率很低。

　　沒想到他就這麼看著看著，關旭突然就決定讓他留下來了，他也不知道為什麼，但既然他都這麼說了他也沒什麼不待著的理由，於是就開始了跟關旭一起住的生活。

　　摸了摸放在床頭的小毛球手套，這是關旭在他第一年生日送給他的，而他生日的日期關旭就幫他訂在他帶他回家的那一天。這手套他只帶過一次就戴不下了，關旭買的太小了，後來他長的很快，才一兩年的時間這手套就變得像是個娃兒用的手套似的，他只能套進個小手指。

　　儘管如此，關鋒還是一直把這小毛球手套留著，一直放在自己的床頭旁，每天陪著自己睡覺。

　　關旭待他很好，替他付學費，替他買生活用品，幫他打理生活的一切，儘管前段日子關旭自己也過得很苦，但他從來沒有虧待過他。

　　寧可自己餓肚子也不願讓關烽餓肚子，關旭之前那段被追債的日子，自己常常吃著泡麵有一餐沒一餐的吃著，但買回來給他吃的東西總是大魚大肉，就怕關烽沒吃飽了。

　　關旭是真的把他當親生兒子在養。

　　關烽又翻了個身，擰住眉頭，心裡有些煩躁，自己也說不上來為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