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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小偷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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父亲定的二等舱。符合老人家从国内带过来的中庸之讲究,凡事不可太冒头。
李聆粤打量这间远比一般一等客舱更为豪华的房间。设施齐备,只是比起双人间略显狭窄,票价虽要贵上一倍,倒省了诸多的心。房间位于甲板第二层,打开门,左舷上的风景便一览无遗。大船已经启航,机器低鸣声中仍听得见人群兴奋的叫喊。她收拾好箱子,拿过拎包准备去甲板上看看。
她忽然觉得有些不对。
低头细看,不禁一声惊叫。
上好小牛皮的拎包,被利刃割开一条寸长的口子,此时正狼狈地露着内间绒里。赶紧清点,各项物什均在,竟恰是少了那枚父亲给的翡翠小戒。
戒指是被她拿纸包好放进内层口袋的,居然也惨遭窃走。
李聆粤又气又急,一把把包扔开坐下,鼻子一酸,差点没哭出来。
平日纵是万般伶俐机巧,此刻却是在大洋中央,第一次孤身远行偏又失了娘亲遗物,如何不叫人难过。
仔细回想,那张黑发黑眸的脸蓦地跳出来。从咖啡馆到上船,除了父亲和娴姨,只有她近过身。
李聆粤一下子稳了心。那女孩一副远行打扮,此时应该也在船上。脑中浮现出那不够优雅的口音与并不讲究的衣饰,她怒冲冲地跳起身,往底层甲板和三等舱找去。
转了三圈一无所获。李聆粤脑子渐渐清明起来,皱眉寻思着有无可能寻求船上警卫的帮助。
近午的阳光异常地灼目,她回到房间门口,打算先吃过午饭再想办法。
忽然上层甲板传来一阵大笑声,声音之放肆在严谨到几乎刻板的大不列颠简直无法想象,几个路过的妇人嫌恶地往上看了一眼,眼神几要洞穿头顶的甲板。紧接着一个男声带着夸张又讨好的口吻说:“你这般的东方美人真是少见。”
李聆粤如被电击一般跳到栏杆旁,伸头往上看,恰见一只纤巧的小手从上层栏杆搭出来,指间那枚滴露般的翡翠让她血直往头上涌。
从这个角度手的主人只看得见一个工整秀气的下巴。不过那身做工粗劣的衣服依旧,这让几步并上楼梯的李聆粤在第一时间便把她从人堆里挑了出来。
“这位先生,请允许我与这位小姐单独聊一会儿。”她走近,也不管面前那个一脸沉醉的男人有多不满,径直揽过那女孩的手臂。
一秒钟之后那女孩仿佛认出她来,竟也不挣扎,任她把自己拽到一个僻静角落。
“戒指是我母亲的遗物,请你还给我。”李聆粤面无表情。
那女孩笑嘻嘻地看住她,一双漂亮的黑眼睛狡黠地上下打量着,忽然大方伸出手,任那一点碧绿映着海上的金光:“这是我母亲的遗物,这位小姐看来很喜欢,可惜恕我不能售出……”
李聆粤气得几要吐血,这般无赖行径她生平未见。想了想,她摸出一把钞票。
“它对我很重要。你要的不过就这个”
那女孩眉间大展,却不接过,仍笑盈盈道:“这位小姐,我说了恕不出售……”
“少了?”
“不是,我说了,这是我母亲的遗物。”瞥见刚刚那个男人正往这边过来,她眼波一转,换了语气:“这位小姐,若是真有心想谈,午后来我房间吧。我住那一间。”她的手斜斜一指,身子便似蛇一般滑开了去。
李聆粤一跺脚,却暂时无法可想。大洋之中,这里便如孤岛一座,若她一口咬定戒指本属于她,李聆粤真是一点办法也没有。
“Jane Cheung.请坐。”
这个一身贫寒打扮的女孩居然住的是和自己一样的单间。李聆粤瞬间便想通透,说不定这张船票,也是一并从别人身上借来的。
听名字,果然是中国人。
心中更是涌起怒气:“你不会说中文?”
“张兰贞。”她似是费了很大力气才发出这三个音来,“我不怎么会讲中文,除了我的名字。我爹妈死得早,是邻居的英国人收养了我,所以没地方学。”
“戒指。”李聆粤不想听她扯。
张兰贞没应她,只是好奇地打量她。
“我从出生到现在,还没见过穿得这么漂亮的中国人。你叫什么名字?”
“……李聆粤。把我母亲的戒指还给我!”
“你别急,别急。”张兰贞笑着把帽子解下来,散下一头亮得如同缎子般的乌发:“我用这戒指,跟你换一套衣服,如何,李小姐?”
一套法兰绒的墨绿长裙被扔到张兰贞面前。
“怕是不合身。”伴之以冷冷语调的是李聆粤居高临下的眼神。张兰贞比她整整矮一个头。
她大约已经猜到张兰贞想干什么,是以言语中尽皆轻蔑:“船上的舞会尚早,你大可慢慢打扮。——鞋子我可没法帮你。我隔壁的芙蕾德小姐瞧来身型跟你差不多,要不要找她借借?”
张兰贞却只兴奋地捧起裙子,用脸紧紧贴上:“噢,法兰绒!还是我最喜欢的颜色!”
她拿起来往身上比了比,确实明显长了很多。
想了想她居然从行李中摸了针线和一把剪刀出来。
“喂!你要干什么”
“不改一下我怎么能穿?”她的表情是理直气壮的理所当然。
李聆粤气结。
“帮我一下呗。”那边快活地在喊,同时迅速地把身上那件旧裙脱了下来。
她的身材虽然娇小,却是真正的凹凸有致,丰满的胸部被胸衣勒出了一个极好看的弧度,纤纤细腰不盈一握。
只可惜那胸衣着实太旧了些,在灯光下越发显得粗砺肮脏,与柔软整洁的法兰绒形成强烈的对比。
李聆粤看着那个快活得有些忘形的背影,狠狠咽下一口郁气,慢慢走过去。
“这儿,这儿。帮我作个标记……”新衣上身,除了胸围哪儿都大。张兰贞提着裙子嚷着,忽然发现李聆粤已经抄起工具,直接在衣服上动起了剪子。
收腰改肩,接袖子截裙摆,飞针走线,手法纯熟至极。
“李小姐手艺真不错。”张兰贞由衷赞叹。
“中国女人,女红是必修。”李聆粤语气淡淡,拾起手套一双递过去,眼神顺便往张兰贞左手上一挑。
“李小姐在国内长大?英语说得这么好。”张兰贞接过来,却不着急戴,双手轻拢,右手中指在那枚小戒上慢慢摩挲。
“不,我从小在伦敦。——胸衣带子松了,得帮你紧紧。”
张兰贞听话地转过身扶住床头。李聆粤拽住带子猛一拉,勒得张兰贞低叫一声。
“可是趁机报复?”她微喘着,侧偏过头,露了个妩媚到倾国的笑容。
那是真好看。蝶翅般的睫毛下,一点水波荡开,似是从中伸出只小爪,在心上狠挠一下。唇边的弧度写满挑逗,李聆粤看得一呆。
敛神间直想真是个妖孽。怪不得短短几小时便有男人上钩。
没答话便是默认。张兰贞却没生气,自顾自说下去:“我这般的人,李小姐肯定打心底厌恶。没关系,人总得活下去……饿肚子的滋味我保准你没尝过。”她又低低呻吟一声,李聆粤将胸衣收得愈发的紧,把她傲人的胸部托出深深的□□。
“……你知道那男人是干什么的吗?一个脑子愚笨的自以为是的小商人。我只需要……需要一点时间,到了美国能够有吃有住的一点时间……”她深吸了口气,带着种陶醉的表情:“到了那边,我要好好地,生活。”
李聆粤帮她把裙子穿好。现在看来就像是量身定做的,她穿墨绿色真的很好看。
张兰贞犹豫了一下,终究摘下戒指,放到李聆粤手中。
“谢谢。”她又笑,这回是坦荡荡的开心。“鞋子么,我还有一双。”
她看着李聆粤,忽然踮起脚来,迅速地在她颊边啄了一记。
李聆粤愕然地看着她,手中的戒指差点掉下来。
“你,真,好。”张兰贞用中文一字一字地说,吃力的发音憋得她的脸泛起微红。
那个晚上,头等舱的大厅里举办了启航的第一次舞会。李聆粤看着张兰贞挽着那个面目模糊的男人昂首进入大厅,一袭墨绿的长裙妆扮她如同骄傲的孔雀。
那个晚上,甲板上发生了一点小插曲,一个从舞会中中途离开的女子差点坠海,幸亏被一名年轻男子所救。事件发生后舞会一度中断了一小会儿,所有人对那位未来钢铁大亨未婚妻的安危表示关注,根本没人注意大厅的角落,有个东方美人一边狼狈地扶住从背后彻底脱线的长裙,一边狠狠地咒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