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见长安，笙歌一片》叶不语

1、 一．错把真心付流年，如何偷换，谁见长安？

　　琴声悠扬，如怨如慕，如泣如诉，袅袅余音回环不绝，透过翡翠珠帘，在屋内响彻。

　　绝妙佳曲，宛若仙音，月下花前，妙人相伴，实在是人生一大幸事。

　　闻声，我忙止了琴声，好整以暇地看着眼前击掌称好的男子，他有着精致俊美的轮廓，深邃的瞳孔足以吸引世间任何女子为之沉沦，一身天水一色的蓝亦，淡雅的宛若仙人，听老板说此人贵气逼人，非富即贵，我哪里敢有所怠慢，款款移步来到他面前。

　　他叹了口气，暗叫了声可惜，明珠暗投，早晚会褪尽光华。

　　我一下子怔住了，想不到这个初次相遇的人，竟会对我生出惺惺相惜之感。我只是云翠楼一个平凡的琴师，卖艺为生，平日里无非是帮助歌姬舞女演奏乐曲，为客人抚琴助兴，也许有一天我会遇见我的良人，过着寻常百姓的生活，粗茶淡饭，男耕女织，也许，我会一直这样漂泊无依，孤独终老，陪伴我的，只有那把瑶琴。

　　轻轻扯了扯嘴角，我露出一个自以为最自然的笑容，看着眼前让我动容的人，忽然就觉得，如果时间可以定格在这秒，多好。

　　跟我走吧，我会给你自由，给你想要的一切。

　　他的声音如同外表一样温柔，却带着不容抗拒的诱惑，宛若一个魔咒，将人深深地吸附进去，无从挣脱。
　　我宛若中邪一般，跟随他离开了云翠楼，他的出现，就仿若日出东方，照亮了我前方的迷途。

　　人生若梦，事事都难以预料，冥冥之中总是不由自主地卷入不可预期的漩涡。我以为他只是个附庸风雅的纨绔子弟，何曾将那个叱咤疆场、打下李唐王朝半边天的秦王联想在一起呢？

　　彼时，他是李世民，是那个被朝臣拥戴、百姓敬仰的秦王殿下，而我，只是一个平凡的女子，除了抚琴，一无是处。

　　秦王府中，我夜夜在中庭替世民抚琴，月光倾泻在院落中，倾泻在他的身上，他的背影也跟着融入了夜色之中。夜色迷蒙，他的眼里也盈溢着朦胧的倦意与彷徨，高处不胜寒，身为王者的他，想必也是寂寞的，明明衣食无忧，权势通天，却还是不知道自己追寻的究竟是什么。

　　离忧，你的琴声很醉人，只是缺少了些什么。

　　我摇摇头，似懂非懂，我自认为精通音律，一拨一挑，皆不曾错了半个音符，明明是浑然天成的乐曲，怎么会容得下残缺？

　　那一日，我如往常一般抱着瑶琴前往中庭，却忽然被侍卫拦住了去路，从侍卫口中得知，世民正在宴请太子与齐王殿下，深知宫门深似海，可望而不可即，我识趣地点点头，方要退去，遥遥瞥见世民正对着我招手，脸上犹挂着淡淡的笑，他的笑容极其温和，如夜风中轻舞的垂柳，柔而不酥，让人心口一暖，我险些沦陷在他的笑容里，施施然地沿着青石小路向着中庭走去。

　　世民与太子、齐王围坐在八角亭中，不知道在聊些什么，只见齐王早已笑弯了腰，正扶着石桌大口大口地喘着气，素闻当朝的三个皇子不睦，处处针锋相对，今日一见，竟然完全不是那么回事，明明一起有说有笑，哪里像隔着嫌隙的样子？可见三人成虎，以讹传讹。

　　我对着他们行了一礼，忍不住怀着好奇的目光向着亭中望去，听人说高祖这三个儿子，秦王礼贤下士，太子优柔寡断，齐王不学无术，端的是应了那句古语：龙生九种，各不相同。难得今日有机会，可以让我同时见到太子与齐王，我怎会错过。

　　太子穿一袭月白色长袍，面如美玉，亦是个绝色男子，只是脸色略显苍白，带了几分病态，齐王倒是英气十足，只可惜锋芒外露，一看便知是有勇无谋之辈。

　　我别过头去，恰对上世民一双饱含玩味与逗弄的眼眸，不知哪里来的勇气，我壮着胆子，将瑶琴放在一旁的草丛中，踱步走向凉亭。

　　如此牛饮，岂不无趣，待小女子替三位殿下斟酒助兴。

　　我挑衅地瞪了世民一眼，心里漾起一股从未有过的满足感，只觉得周围一切皆是虚无，只有我与世民两个人，才是真实的存在。

　　他无辜地耸耸肩，冲着太子的方向努努嘴，我会意，略有不满地侧过身，执壶替太子斟满了杯中酒，俯身细看，想不到他不但面色苍白了些，就连指节都泛着惨惨的白，我方要走过去替齐王斟酒，太子杯中的酒水竟是溢出了一些，他的手轻微地抖动着，目光一顺不顺地盯着我。

　　我一下子慌了，以为自己做错了什么事，执壶的手忽然被一只冰冷的手紧紧抓住。

　　是你——

　　略显颤抖的声音，饱含着极度复杂的情绪，一如他的眼眸，带着惊喜，迷茫，更多的，却是失而复得的喜悦。

　　砰地一声，手中的酒壶跌落到地上，碎了一地的洁白碎片，宛若凋零的玉兰花，白的让人触目惊心，溅出来的酒水打湿了我的裙摆，我不由自主地向后退了一步，一脸无助地看着太子抓住我的那只手，向世民投去一抹求助的目光。

　　世民轻轻咳嗽了下，皇兄，你醉了。

　　意识到自己的失态，太子连忙松了手，尴尬地低下头去，借故身体不适提前离开，直到走了很远，他依旧时不时地回头偷偷看我。

　　齐王亦步亦趋地跟上去，嘴里轻轻嘀咕了句莫名其妙。

　　入夜，我一个人怀着满腔的不解，徘徊于长廊之中。

　　世民缓缓向我走来，脸上犹挂着淡然而又温暖的笑，那笑容宛若阳光般和煦，一如他最初走入我生命中的样子，彼时，华灯初上，月光正好，而他，如沐清风，浮动了一颗漂泊的心，带着它踏上了寻找归宿的旅程。

　　我知道，你一定回来找我。

　　世民将身体依靠在一根廊柱上，嘴角微微勾起，一向君子如玉的他，此时竟是带了几分淡淡的邪魅。

　　我点点头，望着他的眼眸，写满了不解，一如最初，浑浑噩噩而选择了跟随他来到秦王府。

　　那时他说，我的琴声很美，只是缺少了一种东西，为了寻找我所缺失的，成为一流的琴师，为了让自己沉寂如同死灰的心，寻觅到应有的光和热，我必须找到他口中的缺憾。

　　没错，我是个琴师，而且嗜琴如命，更是个徘徊在醉生梦死边缘的女子，浑浑噩噩地看着他人的悲喜。

　　我曾以为我的一生，只为音乐而活，音乐早已融入了我的骨髓与血液，成为了我生命的一部分，我穷极一生，不过是想寻觅最美的旋律，奏出最美的乐章。

　　你的琴声里，没有情，就像你一样，有着美艳的外表，却总是拒人于千里之外，对谁都是彬彬有礼，但没有一个人，真正走入过你的内心。其实，不仅人需要情感，音乐也是如此，没了情感的音乐，最后只会归于沉寂，入了俗流。

　　我一下子怔住了，无言以对，我是一个琴师，只弹琴，不谈情，从被师傅在小河边捡回来的那一刻，我就注定了生活在一个人的藩篱之中，灵魂永远被禁锢在了那一方土地。

　　不如我们打个赌吧，若你赢了，我倾我一生全部，视你为挚爱，予你以新生，若你输了，便要为我做一件事，即使背弃正义与良心，你也不能拒绝，你敢吗？

　　有何不敢，只是究竟是什么样的赌约，值得堂堂秦王用一生的爱恋来赌？

　　三个月内，你必定会爱上太子。世民一脸笃定地看着我。

　　我摇头，冷笑不止，我不会。

　　因为，我爱上的人，是你——

　　只可惜，这句话，我终究没有勇气说出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