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红尘一梦》君攸宁

2、第一章

　　烟雨江南
　　莫意飞又见到了六年前的那个樱花梦。

　　东瀛扶桑
　　正是片片樱花坠落时节
　　妖异的花朵，暗夜中才会出现的精灵，最美却是凋零时分……
　　邪魅的花朵，传说绯红的花瓣来自樱树下埋藏着的尸体……
　　据说八重樱是最美丽的。
　　大片的樱树林，似乎望不到头，细如牛毛的雨丝，随风飘散的花瓣，绯红雨中的一抹淡紫色，仿佛一场梦。
　　暗蓝的天空，淡青的云彩，阴霾的阳光，潮冷的气味。
　　浓浓密密的雨丝细细的打在身上，悄然湿透了衣衫。
　　风卷残红，漫天樱花舞，淡淡的红弥漫开来。
　　斯人负手闭目独立林间雨中，淡淡的笑容，绯红旋转着，划过衣裳，落在地上，发间衣衫沾染了几点嫣红，衣袖下摆随风轻轻飘荡。
　　莫意飞永远也忘记不了那时的震撼。他无法动作，无法思考，只是望着眼前那个淡紫色的人影，那个仿佛已悠然与天地万物融为一体的人影。青的山绿的水红的花淡紫的人影，宛如一幅画卷，然而，即便穷尽世上丹青妙笔，也不过只得七分颜色三分神韵而已。直到觉得胸闷他才发觉原来自己竟是屏住了呼吸。
　　他本以为世上不会再有更美的事物了，然而，那微闭着的眼睑却动了，睫毛轻轻一颤，合着的双目缓缓张开，霎时青山绿水飞花细雨尽失颜色。
　　他从来不知道原来人的眼光也可以是流出来的，清幽明净。那光流到了他的身上脸上，冷冷的，依旧是淡淡的笑容，带着几分漠然。
　　那一瞬间，他就下了一个决定，无论如何，也要在那人的生命中留下些什么。于是他千方百计的纠缠，跟踪、巧遇、耍赖，只要能接近那人，超没品的事他都不眨眼睛的去做。最后终是如了他的愿，那人默许了他的存在。越是相交，越是惊心。莫意飞无法想像究竟是什么样的人家教出了如此人物。那合该是飘渺九天的瑶池仙品，怎地就落了凡尘，成了这出尘脱俗的红尘神子。
　　可惜好梦由来最易醒，美好的日子结束于一封家书。心不甘情不愿的他站在船头望着越来越远的白色身影，怅然不已，竟仅只一月而已。
　　而后回到中原，小事家事江湖事，事事不断，几近焦头烂额，每晚月下小酌望星念故便成了一天中他最盼望的事情。有时候想着念着，他就会恍惚起来，怀疑那段日子不过是自己做的一个梦罢了。
　　那人，真的存在过吗？

　　“莫意飞，记住我的名。”
　　“……叶无心。”

　　无心，无心，他心心念念的都是这个名儿，一个并不复杂的名字，一笔笔数来，只有八下。那个时候他还不知道，就是这只有八下的名字，牵引出了绵绵长长的一生也断不了的情思，直到青丝染秋霜，直到合上双眼，离开这个繁华过也没落过的尘世，也永远、永远不能忘记——生命中曾经有过这样的一个人存在。
　　无心，无心，他就这样日日月月年年的想着念着，不经意间就把这个可以燃冰融火的名字刻在了骨里、镌在了心里、融在了血里、埋在了灵魂里，于是生命中就印下了这个无法抹灭的——烙痕。

　　时间静悄悄的流逝，六年就这么的过去了。

　　又是一年梅子黄时雨，满城风絮，桂子飘香。
　　无端烦躁，莫意飞拉着好友苏若尘出门散心。西湖水清，杨柳轻摇，清风吹得人陶醉，苏堤上，行人三三两两，莫意飞直直地望着前方，那个让自己念了六年的人就这么的突然出现了，一步一步走进自己的视野。难不成是自己大白天的做梦？莫意飞狠掐了胳膊一把，摇摇头，苦笑，果然啊。
　　“啊！”一声怪叫，惊散花痴三两只，“莫意飞！大庄主！我是哪里得罪你了？！下这个毒手！会痛的，你知不知道！”
　　莫意飞转头看到苏若尘揉着胳膊一脸哀怨的瞪着自己，眨眨眼：“若尘，刚才我掐到你了？会痛吗？”
　　“废话！不然你掐自己看看！大白天的你梦游啊！”语气不善。可是莫意飞没功夫注意这个，他用力的掐了自己大腿一下，痛，不是梦？不是梦！
　　心情舒畅，莫意飞快步的走过去，越走越不是滋味，都那么近了，无心还是没有看到自己，唉，一点没变，无心的眼里又何尝有过谁。
　　“无心公子驾临杭州，在下是否有这个荣幸一尽地主之谊？”莫意飞站在叶无心面前，一揖到底，夸张无比。
　　“莫兄说笑了，一别六年，是否无恙？”叶无心含笑望着眼前这个一脸嬉笑的人。其实他早就看到莫意飞了，正想招呼，却看到他，那么有趣的表情和动作，忍不住，想看他接下来会怎样。自己生性淡漠，加上后天的际遇，一直都没有什么太多的情绪，可是每每见到莫意飞却总是忍俊不住，又不想如他的愿，只好强忍，差点忍出内伤。不知怎地，自己就是喜欢看他挫败的样子，唉，自从认识他后，才发现原来自己也有恶作剧的劣根性。
　　“原来是名动江湖的无心公子，果真光彩照人，久仰久仰，在下苏若尘。”苏若尘不知何时挤了上来，“还有后面那两位白爷，幸会幸会。”
　　叶无心淡淡一笑：“江湖传言，大多言过其实，随风公子取笑了。”
　　白煦一抱拳：“苏公子。”白熙点点头，算是打过招呼了。
　　白煦、白熙是双生子，从小就跟着叶无心。
　　“我到是觉得闻名不如见面。”苏若尘一脸的不正经，语带戏谑。
　　莫意飞一把抓住苏若尘丢到一边去：“无心，这家伙就是喜欢胡说八道，你别理他就是了。”
　　“随风公子可是莫兄你的军师啊，若气跑苏公子，无人为你出谋划策，你岂不是要累死？”叶无心眉毛一挑，笑言。
　　莫意飞哈哈一笑，抓起叶无心的手就走：“不要再说那个家伙了，走走走，先去飘香居给你洗尘，然后到我家小住，你住哪家客栈，我让人去拿你的行李，别跟我说不行，既然让我抓到了，我就不会放人了。”
　　叶无心无奈的由着莫意飞抓着自己走，表面依然是冷淡漠然的笑，心里可是十分不满，又没说不去，做什么抓的这么紧，今天本来就是要到他家去的，没看见白煦、白熙背着包袱么。
　　白煦、白熙跟在后面，公子怎么说怎么做，他们从来不曾反对过。
　　最后面，苏若尘眯起眼睛。他从小和莫意飞一起长大，可以说相当了解他。作为红叶山庄庄主的独子，他自幼就被教导要老成持重，接手山庄后更是沉稳威严，从来就不曾如此“失态”过，这个武林第一美果然不简单。而江湖盛传，无心公子冷漠超然、难以接近，今日一见，对自己确是如此，但居然会打趣意飞。苏若尘的眼睛围着他们两个打转，自己有预感，叶无心的到来绝对会给意飞的生活带来巨大的变数，这个，可不好玩。先静观其变再说。
　　莫意飞一路牵着叶无心到飘香居再到自己的家——红叶山庄。

　　红叶山庄始建于七十年前。山庄创始人，即莫意飞的祖父——莫余恩，如流星一般横空出世，于武林动荡之际，力挽狂澜。退魔教，保黑白两道之平衡。抗朝廷并与之周旋，终使朝廷放弃武林，且力劝众人不参与政事，重拾江湖平静。更兼仁德谦和，取得武林一致认同，推举为武林盟主。可惜天妒英才，莫余恩旧伤复发，于三十七岁谢世。英雄不再，传奇不老，那一段岁月，至今仍为武林人士传扬。莫余恩过世时，其子尚年幼，幸当时江湖已安宁，大多数门派又多方维护，到也无事，乃至成人，虽不及其父之才，却有其父之风范，为武林安危呕心沥血，红叶山庄逐渐成为正道翘楚。
　　莫意飞根骨奇佳，尽得家传绝学，执掌山庄六年，使得山庄组织得更为缜密严谨。莫意飞本人，少林的静心大师曾经如此评价：此子看似平和，实则狷狂，心思深沉，不与外露，一颗赤子之心，一身凛然正气，前途不可测也。
　　红叶山庄比邻西湖，庄内有一水池名曰醴泉，乃是活水，与西湖相连，一假山名曰练实，一花园名曰霜叶飞，内设一厅二院三轩四楼，厅名冰心，院为山风、白水，轩是凤萧吟、水龙吟、翠楼吟，楼分青龙、白虎、玄武、朱雀。
　　冰心厅是待客之所，山风、白水二院是客人住宿之地。
　　凤箫吟是莫意飞的住处，水龙吟是安排至亲好友的，翠楼吟则是女眷所在。
　　青龙楼是莫意飞、苏若尘和山庄上层人物的工作场所，相当于红叶山庄的首脑所在。
　　白虎楼统领红叶山庄旗下所有商号，其楼主即是商行总管。
　　玄武楼则是各种人才的培育中心，包括教授武艺，也是刑堂所在。
　　朱雀楼是山庄情报中心，收集天下所有信息，无论官方、江湖、商业等等。
　　四楼的楼主是以各楼的楼名命名。

　　清风，绿柳，小园，香径，树影斑驳，水榭楼台，碧水波纹玉石桥。
　　万竿绿竹，满目芬芳，清雅小阁，小阁上书：碧落。
　　“上穷碧落下黄泉，两处茫茫皆不见。叶公子，我家庄主可是想煞你了。”苏若尘似笑非笑地看着叶无心，“碧落为君建、景致为君造、繁花为君栽，结庐凤箫吟。”
　　莫意飞横了苏若尘一眼：“若尘，你去吩咐王师傅一下，以后每晚往这里送一盅热牛奶。”
　　“啧啧……”苏若尘看了看莫意飞一副你再说我就扁你的样子，眼珠转了转，起身出去了。
　　赶走了那个长舌男，莫意飞拉着叶无心走到窗前，指着窗外说：“无心，你看，这外面的景致可否入画？”
　　叶无心顺着他的手指放眼望去，小桥流水遗世独立，飞瀑涧泉梦幻出尘，琼花瑶草争相怒放，漫天斜阳美如霓裳，这景致岂止可入画，它本身就是一幅绝美的画卷，只是，画是死的，而它却是活的，充满了生机和灵性，傲然天地间，昭示着自己的超凡脱俗。
　　叶无心轻叹：“莫兄忒费心思了。”
　　“这些虽是陪衬，可也要配的上无心才好。”莫意飞端起紫砂壶给叶无心斟了一杯，“无心，来，试试这茶，可还合脾胃。”
　　叶无心饮了一口：“温热中透着一股冰雪之气，冰云雪绿，还是上品。”
　　“无心你喜欢就好，对了，到江南可有事，还是游玩？”说着话莫意飞又给叶无心添了一杯。
　　叶无心端起茶杯向后靠到背垫上，找了个舒服的姿势，看着莫意飞微笑。虽说叶无心常年都是笑面对人，但是莫意飞却觉得这笑透着那么一股诡异。
　　两片薄唇轻轻吐出二字：“避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