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相逢一醉》泠湘

1、引子

　　引子

　　他六十四岁生日的那一天，虽说是隆冬时分，却丝毫感觉不到寒意。我出神地望着院里树梢的叶子在午时日光下安稳平和，喃喃地念了一句“但愿人长久”。可无论如何也说不出“千里共婵娟。”
　　“又发呆了？”子瞻摘下头顶的斗笠放在门后，开合的木门让阳光倾泻进屋来，晃着了我的眼睛。
　　我站起身来替他脱下肩上的篷子，笑道：“南边的冬天竟这样暖和。”
　　他也笑了，摇了摇手里的空酒壶。“我刚刚和子云去了载酒亭，几觞下来畅快之极。”
　　“畅快了也该饿了吧？我给你做了一碗长寿面，你快尝尝好吃不好吃。”我拉着他在木几前坐下，把面条推到他面前，不允许他有丝毫犹豫。
　　子瞻摇头失笑。“你性子还像小时候一样，一点也没改。”我只作未闻。
　　看他送了一口面条进嘴里。我紧张地问，”“怎么样？”
　　他垂眼认真地品了品，“不咸不淡，粘稠适度，鱼香笋香都鲜到一块去了。”
　　我托着下巴，瞬间心情大好，“早上天刚亮的时候，我从溪边捞了条特别大的鱼。那鱼儿啊一路上在篮子里跳来跳去的，我费了好大劲才把它扔到锅里。哎你说，是不是因为那条小溪离你们每天喝酒的地方近，酒味就带着诗情啊画意啊把鱼都变鲜了？”
　　他笑道，“说不定那鱼宿醉不醒，早上刚迷糊着就被你捞起来，满肚子脾气没处发，也难怪要在篮子跳来跳去。”
　　我笑了起来，不停的点头。“一定是等不及要给你祝寿。”
　　子瞻忽然握住了我的手。“相逢，谢谢你。”
　　我们四目相望，过去几十年的回忆都在一瞬间重叠，重演。
　　他的一句话，像一场雨水将我记忆的湖面冲洗得支离破碎。我看着他被身后的日光镶成了一种几近不真实的画面，让我忽然有一种自己在很多很多年以前，就曾存在于这一瞬间的错觉。
　　我的眼眶突然红了。鼻尖一酸，却还是笑着。“你别把我弄哭了，今天可是你寿辰。”
　　他轻轻蹙起的眉心藏着一丝让人心疼的风霜，他却摇头淡淡道：“对错输赢早就成定局，多一年少一年也是心甘情愿。”
　　他捏着我的肩膀安慰我：“这样，你帮我研磨，我写新词好不好？还记得上回那句‘家童鼻息已雷鸣’让你笑了好半天吗？”
　　我当然记得，想笑的双眼却不争气地让眼泪掉下来。
　　子瞻默默替我将脸上泪水擦去，直到只留下浅浅的泪痕。我望着他的眉眼，多么希望自己还是一个五六岁的孩子，他也能变回当初那个意气风发的少年。
　　“子瞻，你怨吗？”我轻声问他。
　　他看着我轻声道：“我唯一放不下的，就是让你无故陪了我这么多年。”
　　我摇着头，千言万语都堵在嗓子里，却什么都没说出来。
　　他微微一笑：“相逢，如果你不悔，我就不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