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网王]瞳孔》十六年

10、Ten

　　“其实直到现在我都不知道前辈为什么会答应我的表白。可能有一天我会跟他说，说前辈你知道吗，我之前暗恋过你好多年。但不是现在，绝不是现在。”
　　朝日奈小姐开口，轻描淡写地，甚至像是在开玩笑一般的口吻。
　　“不然，会吓到他吧？”

　　……要有多喜欢，才会克制？才会欺骗？
　　还是女孩子小小的矜持作祟，才会这样、这样隐瞒着汹涌的恋心，拼命伪装成对方喜欢的样子。
　　可是伪装终究是伪装，用那样的方式得到的喜欢，终究会不安吧？

　　脱离那段记忆前，我听见小林澍小姐叹了口气，这样告诉朝日奈小姐：“我觉得，还是告诉他吧？毕竟有些话不说的话，对方就永远不会知道的。”

　　是的，有些话如果不说出来的话，对方就永远不会得知，哪怕是那样喜欢着的人，也不可能完全了解对方。就像此刻的手冢君，就像那时的朝日奈小姐。
　　“手冢君。”一片寂静中，我听见了自己的声音，出乎意料的平静，“所以，为什么会是朝日奈小姐呢？”
　　“……因为是她。”好半晌，他才回答我，“其实不努力也没关系，因为是她。”
　　无论对方做什么都会觉得可爱，无关乎喜欢的类型，仅仅是喜欢这样的她而已。
　　可是这样的话语再也传达不到对方那里了。

　　“哪怕是朝日奈小姐……伪装出来的样子吗？”我不自觉追问了一句，又立刻察觉到自己的失言而闭上嘴。
　　“如果那也算伪装的话，是的。”手冢君将信纸妥帖地折好，放了回去，出乎我意料的坦诚，“可能有人会觉得这样并不好，但事实上，对我来说，如果我能成为她的动力，我很高兴。”
　　“更何况，其实我知道的。”他说，“因为十年看着我的时候，我同样也在看着她。”
　　明明有太多的事情不曾知晓，可是她那拙劣的伪装下的真心，他看到了，全都看到了。

　　“雨。”手冢君终于合上了书，他抬起头来看我，这好像是他第一次这样认真地看我，于是我忽然意识到他在喊我。
　　这好像也是他第一次叫我那随口说出的名字，我的脑子里闪过这样无关紧要的想法，手冢君的神情很平静，我却因此而紧张起来，结结巴巴地问：“怎、怎么了吗？”
　　“明明你和十年的样貌并没有相似之处。”他说，手指无意识地抚摸着书的边角，“但是很奇怪，我有时候总会觉得你很像她。”
　　刚刚还在紧张的心绪忽然坠至谷底，让我有种全身脱力的失重感，连开口的声音都发飘了起来：“……这样吗。”
　　在手冢君的眼里，我到底是怎样的存在呢？手冢君所看见的，到底是怎样的我呢？
　　“刚刚那段回忆的对话。”他却好似只是随口提了一句，立刻转变了话题，“十年当时的处境，或许很不好。或许从这里追查十年的……死因比较好。”
　　明明已经过去这么久了，时光流逝下那些激烈的情绪都已经渐渐被磨平，却仍旧不曾释然。
　　我甚至想问手冢君，难道不觉得累吗？
　　让自己沉浸在这样的负面情绪里，反复地观看着那些因为恋人逝去而尖锐起来的回忆，哪怕将自己刺伤也绝不放手……明明那么痛苦了为什么还不放弃呢？
　　可是我什么也没有说，尽管同手冢君的相处时间并不长，但是我已经稍稍了解到他对待认定的事物的坚持与执着。
　　所以我明白，他绝然不会放弃这件事，就如同时至今日他仍然这样爱着朝日奈小姐一样。

　　“接下来我准备去拜访那位小林澍小姐。”他说，“还有回我曾就读过的小学一趟。”
　　有着柔软的茶色头发的年轻人似乎是下意识又像是要掩饰什么一般推了推有些滑落的眼镜，用那双被镜片遮掩的漂亮的黑色眼睛看着我，而渐暗的天色下，屋内的灯光打下来，为他平添几分清瘦，坐在那里的时候简直像是马上要到来的七夕时用于挂写着心愿的纸签的竹子一样瘦削。他不常笑，这让他总显得有几分冷淡，可这时他认真地看着我，轻轻眨了眨眼，又让我觉得他其实很柔软。
　　“雨，接下来也要拜托你了。”他这样说道，但看着手冢君的那副模样，这时候无论他拜托我什么，我可能都会答应吧？
　　反应过来对方说了什么，于是我慌慌张张地点了点头：“啊……嗯，这也是为了我自己嘛。”

　　可是随即我生出的想法让我自己都觉得疯狂，我向手冢君道别，匆匆逃进隔壁的客房。
　　我坐在地上，背靠着门捂住脸，我脑子空空的，只觉得自己一定是疯了。

　　如果我不是疯了的话，我怎么会看着手冢君那样带着几分悲哀的眼神，就生出要不然就放弃的想法。
　　就算这样也没关系，我找不回自己是谁好像也没关系。
　　如果这样的行为只会让他痛苦的话，我宁愿手冢君不再追寻这份过往。
　　可是我又有什么权利阻止呢，更何况，我难道不是因为这个，才得以留在手冢君身边的吗？

　　于是在准备去拜访那位小林澍小姐之前，第二天，我和手冢君先去了一趟他曾经就读过的青春台第一小学。
　　七月的盛夏，天气越来越闷热，而大概凌晨四五点的时候，外面忽然下起了大雨，我就这样听着雨声胡思乱想到了天亮。
　　假期的学校并没有太多人，这样的天气更是如此。事实上我们也并不需要取得许可进入学校，毕竟如果这里可以触发什么回忆的话，作为媒介的我并没有人能看得见。
　　手冢君撑着伞站在门口没多远的地方，虽然我不需要打伞，但可能是这副样子太有欺骗性，他总是会下意识想要将伞倾过来一些。我冲他摆摆手，一头冲进雨幕。
　　我保持这样的速度直接冲进了学校，像是直接踏过了时间与空间的界限，我抬起头来看时，世界的色调已经变成了那种回忆的滤镜一样的颜色。
　　而雨依旧不停歇地下着，像是纺织命运的女神来不及剪断的线。

　　是新学年刚刚开始的春天，雨没有夏日那样的急迫，只是如同雾气一般，将整片回忆都笼罩在这望不见尽头的潮湿世界里。我嗅到冷清的花与水的香气，朦胧得像是梦一样。
　　我回首望去，国小的手冢君和如今的手冢君都撑着伞走过来，而那时的朝日奈小姐则举着伞，或许是害怕迟到，一路小跑过来。
　　路过手冢君时，她差点踩进一片浅浅的水洼，由于春天的缘故，地面上落了满地的樱瓣，整个地面都是粉色的，如果不仔细看很容易被欺骗，以至于连整个鞋子和裤腿都湿掉。
　　朝日奈小姐抖了一下，转头看了停下来的手冢君一眼，快速地说了句“不好意思非常抱歉”，就同他擦肩，小跑进了学校。
　　于是透过雨幕，两个人都向着那时的朝日奈小姐望去，顿了顿，才向着我或者说向着门口走来。
　　眉目冷清的年轻人身后，花瓣同雨一起纷纷扬扬地落下来，仿佛一场淹没了整个世界的粉红色的梦。

　　年幼的手冢君比现在的手冢君看起来要稚嫩得多，连表情流露也要更加明显，老实说，真的非常可爱。
　　可是我还没来得及多看两眼，手冢君就跟着朝日奈小姐走进了学校，只是还没走几步，场景就切换到开学典礼，学生们都站在礼堂里，看着老师们的发言。
　　于是我有些愕然地看见那时的手冢君也站在台上，说着一些对自己的爱好要持之以恒坚持不懈，对待学习也不能大意的话语，大概是在作为学生代表发言。
　　场景切换得有些快，这时还举着伞的手冢君在室内就显得有些突兀了，他收起伞，雨水顺着伞面滑落。
　　我环视一周试图在一群人中寻找朝日奈小姐，但目之所及全是陌生的面孔，唯有身边的手冢君是鲜明生动的。
　　眉目静好的年轻人却只是略略抬眼，我跟着他的视线望去。
　　年幼的朝日奈小姐望着台上的手冢君，眼神澄澈又专注。

　　是不是喜欢的人在自己眼中都会发光呢？我忍不住这样想。
　　不然的话，为什么、为什么……
　　千万的人群中，她和他都能只一眼就看见对方？

　　存稿，危。（凝重）
——2021.8.29