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 路过 错过》含烟万重

23、第十五章

　　十五、
　　展昭走进村落薛青林的住所时，天色微微开始发亮，昨日的雨水湿气蒸腾，于是林间散着淡淡的薄雾，阳光还没有透出东方，然而远方的那一抹鱼肚白显出今日会是一个好天气。
　　小小的院落无声无息，展昭刹那间恍惚以为薛青林已经不在这里了，但很快就知道那完全是错觉。屋内传来沉稳的呼吸声，薛青林显然还在沉睡，这让展昭多少有些诧异，怎么回忆过那么惨烈的一幕之后，薛青林竟然还可以安然入睡？！
　　其实这才是展昭的错觉，薛青林根本就没有睡，凌晨时分回到住处后，薛青林根本就无法入睡，但奇怪的是他满脑子想到的竟然都是展昭，他不确定展昭会不会再回来，甚至将展昭的巨阙拿起来看了好几遍也无法确定。展昭会体谅自己吗？展昭会一意孤行缉拿自己吗？展昭会先行离开召集大队人马前来吗？
　　已经多久没有哪个人哪件事会让自己这样牵肠挂肚了。
　　直到隐隐的听到展昭“沙沙”的脚步声由远及近，依旧还是那样有条不紊，不急不忙，只是从脚步上再无法听出展昭心底所思所虑。薛青林暗自好笑，其实自己从来也就没有看透过这个江湖出身的官差，在他身上，到底是江湖气息仍在还是官腔已然。
　　听到展昭已经临近院落时，薛青林方才翻身上床假意小寐，展昭在院中似乎迟疑了一下，薛青林便故意放重了呼吸，或许只是想暗示展昭，或许也是想知道展昭会如何动作。
　　但是展昭只是略一停顿便推门而入，这多少有些出乎薛青林的意料。
　　展昭站在那张陈旧的八仙桌前，伸手轻轻拿起巨阙，剑被动过了，展昭明确记得离开的时候他是将此剑横放在桌上的，现在剑身斜放剑穗凌乱，显见有人心浮气躁摆弄过了。展昭唇角微微现出一丝浅笑，掌中微一用力“呛啷”一声剑身半出。屋内薛青林的呼吸忽然一顿，展昭唇角笑意渐浓，他已经明白薛青林根本就没有睡着。
　　展昭目光随着剑身流转，轻声道：“你也不用装了，起来吧。”
　　薛青林暗自轻叹，翻身而起，却没有急着到堂屋去。
　　展昭缓缓道：“你的身世确实可悯令人唏嘘，可惜你的方法却实在不该，己所不欲勿施于人，你既然身受丧亲之痛不能忍受为何又要让那么多人与你感同身受。我粗略清点就这一村之人死于你的刀下的总有三四十口子吧，他们也都有晚生后辈，他们的晚生后辈案子报到开封府，我又如何可以袖手旁观无动于衷？”
　　薛青林忽然冷笑：“说来说去，展大人不过还是要将我缉拿归案罢了，不过不知展大人是否还记得我所说的，只要你有这本事尽可以前来，我既不会躲也不会逃，你也可以下山去镇上招呼随你前来的王朝马汉他们备齐人马前来，看是拿不拿得住那我。”
　　展昭抽剑出手，剑光闪闪，薛青林在屋内可以见到剑身折射的光芒映在门楣上，却听展昭“刷”的一下还剑入鞘，只是淡淡道：“我并不想和你动手，不是怕你，我只是希望你可以归案自首，我自会在包大人面前与你分说。”
　　薛青林讽刺道：“你的话就可以解脱我的罪过了么？”
　　展昭诚实回答道：“不能，杀人偿命律法所定。”
　　薛青林哼道：“那你凭什么让我乖乖跟你去送死？”
　　展昭道：“我没有理由，我向来口拙也不会劝慰你，我只是知道你的父母枉死对你来说确实是个打击，我不是你当然也无法知道你究竟所受伤害有多大，可是村人的状纸压在开封府的大堂之上，你的手段残忍惊动上听，皇上限期破案，包大人万分为难，我如此也有不得已之情。”
　　薛青林愤然起身，行至门口，狠狠望着展昭，道：“你便是舍不得你家大人为难，却没想过我是否为难，或者我当初就该一刀将你毙命，也省却这许多麻烦！”
　　展昭分毫不退，直视薛青林，道：“是啊，我一早就提醒过你了，如果你现在后悔也还来得及，你的刀呢？”
　　薛青林看着展昭目光灼灼，年轻英气的脸庞带着一丝孩子气的执着，就是因为这份执着令自己恍惚，竟然忽略了“血刃”的传说放了他一条生路。从杀第一个开始，那些倒在自己刀下的各色人物对自己来说就只不过是单调的一个名字罢了，心如死灰，再不曾幻想还可以复燃。就因为展昭的出现，自己又开始感觉到心跳，这个看似普通却又不凡的官差便再无法从自己心底删除。
　　薛青林很奇怪，展昭怎么可以这样挑衅自己，他明明重伤未愈，其实就算是他的体能功力在全盛的时候也不一定是自己的对手，这点，在第一次交手的时候彼此就已经全然明了了。
　　薛青林平和了语气，道：“你真的想要和我交锋？”
　　展昭道：“我是不想的，但也没有别的法子可以让你随我下山自首。”
　　薛青林又微微弯了眼睛，道：“好啊，别说我欺负你重伤未愈，你只要赢得过我一招，我就随你下山，如何？”
　　展昭道：“你说话算数？”
　　薛青林道：“也许，你可以选择是否冒险。”
　　展昭静静的看着薛青林，此刻薛青林倒背着手神情闲散，倒不像是事关自己。展昭目光顺着下滑，落在薛青林的腰间，薛青林腰间隐隐鼓出一环，那把“血刃”的刀柄隐现在褐色麻布腰带上。展昭暗自计算，如果薛青林此刻抽刀，自己会有几分胜算。
　　薛青林一样静静的打量着展昭，看他眼神游走，从自己的双手扫到腰间，不紧满意的暗中颔首。的确不愧为江湖南侠，少年成名绝非浪得虚名，如果他只是江湖南侠的话那该有多好。
　　薛青林淡淡道：“我想知道，此刻与我交手的是江湖南侠还是四品带刀侍卫？”
　　展昭道：“展昭本就是江湖布衣，投身官场不是卖身给了官家，只是为包大人的公正廉明所感动，愿意为我大宋百姓守护这一方湛湛青天，最少可以让平民百姓有一个可以放心伸冤诉苦的所在，即使因为这样展昭被江湖同僚所不齿亦绝无悔意——你的所作所为，便是一个普通的江湖客，但凡那点儿侠义之心未泯都不是视若无睹，你又何必计较我是何身份？”
　　薛青林的笑容带着一丝明显的嘲弄：“不错，我本就是一个冷血杀手，无论你现在身居庙堂还是远处江湖，都可以以你的侠义之心为名对我出手！”
　　展昭神情有些黯然，却不肯回避。
　　薛青林凝神注视，无法抑制的杀气开始弥漫，夏日的阳光穿过门窗映进室内，展昭感觉指尖发凉，他不能再等了，薛青林全身毫无破绽，看似懒散闲适，但自己无论从哪里下手都没有把握。
　　剑声龙吟，流光飞旋，巨阙恍如闪电银芒洒落薛青林周身。薛青林笑容未敛身避让，寒凉的剑气擦面而过，转眼二人便交织成团，斗室之间闪身腾挪剑如匹练竟连桌椅板凳都没有碰到半分。
　　几个回合，展昭开始感觉有些吃力了，他的心脉受损严重本就没有全然康复，此刻激战内力激荡，虽然逼得薛青林无法出手抽刀，但也一时半会拿薛青林无可奈何。
　　薛青林多少有些吃惊，他到没有料到展昭会如此竭尽全力，那把沉重的巨阙在他手中如同自己的身体发肤一般随心所欲，招式精妙超出自己原先的设想。薛青林已经偷偷有些后悔方才托大只许了展昭一招赢式，却忽然发现展昭的脸色渐渐发白，原先光洁的额角已经隐隐的有冷汗渗出，甚至那一直如跗骨之蛆般随身纠缠的巨阙也开始有了凝滞之感。
　　薛青林忽然明白，展昭的功力并没有全然恢复，若不能速战速决，自然接不上“气”来，这“气”就是练武之人要命的内息。
　　果然，展昭出招渐渐慢下来，一觉察自己动作得凝滞，展昭便无奈的停手，他当然知道，自己的招式慢下来薛青林就有机会抽刀，到时候自己更不是他的对手了。展昭苦笑道：“我确实连一招也不能胜你，这次我劝你不要再放过我了，也省的彼此都为难。”说着身子渐软，无力靠在屋门上，连手中巨阙也垂了下来。
　　薛青林还有些警惕，闻言也不禁苦笑，这一次自己就能下得了手吗？眼看展昭摇晃一下身子倒下去，心里忽然一急，不禁伸手忙将展昭扶住。不过是刹那，电光石火之间，展昭的巨阙已经架在了薛青林的颈项间！
　　薛青林的脸色微变，暗恨自己疏忽，缓缓放开展昭，展昭踉跄一下倚在门板上，脸色虽然还有些惨白，神情却很安详，微笑道：“胜之不武，不知算不算侥幸赢得一招？”
　　薛青林冷冷看着他，伸出拇指食指捏住剑身，道：“我还真是没有料到你会耍诈？！”说着，指间偷偷用力，一股浑厚的内力沿剑身冲撞出去，以他的估计展昭此刻并不想将自己杀死，展昭的内力也不如自己，这无声息的一招至少可以将展昭的巨阙荡开。但薛青林内力传导却忽觉展昭丹田空虚，其实已然力竭，待到发觉想要撤力时已经来不及了，这浩荡的一股冲击便无所阻拦的直击入展昭肺腑！
　　展昭倒是真没有料到薛青林还有这暗着，想要撤剑已经来不及了，这股大力便直接冲撞进了自己虚空的经脉丹田，肺腑间如被雷击，一口猩红便再也含不住，“噗——”的一口直接喷在了近在眼前的薛青林的衣襟上！
　　巨阙“当啷啷”落地时薛青林大吃一惊，再没多想上前搂住展昭，展昭软软的倒在他的双臂之间，微微喘息着辩解：“我真没有使诈，只是将计就计罢了......”语音未落，人已然昏过去了。
　　薛青林无声的合了眼帘，窗外耀眼的阳光洒进室内，映照这展昭惨白的脸庞，唇角淋漓的猩红还带着展昭的体温热度一滴滴落在薛青林的手臂上。
　　薛青林暗自慨叹：“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