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走过 路过 错过》含烟万重

22、第十四章（下）

　　见展昭无话，薛青林也没有再纠结于此，刀光微闪遥指眼前那座凸坟，接着道：“我说我是生在这里长在这里的，你一定很好奇，你没有问，但心里一定在嘀咕既然如此，我又为何生生灭掉了自己家乡？是也不是？！”
　　薛青林的眼睛在夜色中闪闪发光，带着一种难言的残忍直视展昭，展昭毫不畏惧坦然迎上，平静道：“对，我是很好奇，我也猜不出原委，既然你已经调开了头何不就接着说下去？”
　　薛青林慢慢弯了眼睛，似乎有一丝笑意闪动，但夜色里背着光看不分明。薛青林却可以清楚看到展昭的表情，既不愤怒惊恐也不故意闪躲，银色的月光映照着他脸部圆润的线条，平静的如同一汪春水，只是漆黑的眸子甚至黑过夜色，在银月的光芒中显得很稳重。薛青林缓缓收刀，眼神随着刀身收回，口中语气已经带着回忆的味道：“我小的时候，每到了这样的夏夜，村里的人总是集聚到这矮矮的平台上乘凉闲话，调皮的小孩子们就会在一起打闹，总要疯过半夜这里才会渐渐安静下来。”
　　展昭静静听着，没有发问，他知道薛青林已经开始细数整个事情的原委，这些听起来好像与案子毫无关联的话，都是日后所发生的事情的伏笔。展昭直觉告诉自己，这一夜，什么都会明白了。
　　薛青林沉浸在自己的叙述里：“你不知道，其实这村子里几乎全是刘姓人氏，这是一个大家族，一直安静的生活在这片山林里，离这里往山下不远的地方还有一个刘姓村落，和这里是一脉相系的，不过辈分要矮些，因为刘姓的族长就住在这个村里。当然，后来渐渐的也有些别的姓氏人家来到这里，比如我家就是。我的父亲本是穿山收货的人，入赘到了这里，母亲家里没有男孩子，也待父亲很好。”
　　薛青林语气平淡，仿佛说的不是自己的事情，但展昭已经从他那貌似平淡的语气里隐隐感觉到一种危险就要发生，无端的心竟然在薛青林这平淡的叙述中发紧。
　　薛青林仿佛没有感觉到，竟然还笑了笑，接着道：“你看你来村子的这条路，比较平坦宽敞吧，从这里下山去一路上都没有什么陡崖峭壁，还算好走的，其实这条路也是后来新修的，铺好了最多也就二十年罢了。原来村子里的人要想出山一次，要从村子后边绕很远的坡路，来回总的花上路上两三天的。
　　村子在山里，地是不太适合种植庄稼的，村人多是采摘一些山货，像什么蘑菇木耳山菜之类的，住一些时候便要背出山去换些米粮生活，住在深山里总是很不方便的。
　　父亲来了后一只想从新开一条下山的路好方便村人进出，因为父亲总是进出深山收购山货，对此山很是熟悉，经过多次试探，发现从这里斜插出去开一条路要省很多距离，而且沿路上没有什么大的危险地段。勘探好了，父亲就和村里的族长商议，族长还是有些顾虑的，这事情进展的也不算顺利。”
　　薛青林慢慢穿过中心地带，展昭不紧不慢的跟着，路过坟墓时薛青林脚下略一停顿，唇角微翘，泛起一丝嘲讽。
　　“村里的老人总是不愿意尝试新的事情，修路的事儿也就耽搁下来了。”薛青林淡淡的接着说，“直到有村人出山时不幸被山间野兽所伤，一连发生了多起伤亡，村人开始恐慌，不敢再随意进出山林，族长也觉得事态严重了，这才开始重新考虑父亲的建议。这对父亲来说很高兴，能够给予村人们更多方便是父亲的心愿。”
　　薛青林停顿了一下，似乎看了展昭一眼，展昭有所顿悟，道：“那么，就新开了这条道吧。”
　　薛青林轻叹：“是啊，开路的时候村人都很高兴，大家一起出力花费了好几个月的功夫，从这了出去可以直接接到此山比较宽敞正规的官道，就是你穿越此山走的那条路了，这下子进出可就省好多事儿了。”
　　展昭浅笑：“这真是好事。”
　　薛青林冷哼：“好事？也许对村人来说曾经也算是好事吧，但对我来说却是灾难的开始。”
　　展昭略微一怔，没有再接话。果然，薛青林接着说：“路修好了，进出方便了，可是原来因为路途偏远官吏们都懒得上来收取赋税，如今却也方便了他们这些恶吏们隔三差五的前来搅扰，村里的宁静就此打破，村人们渐渐开始有了怨言。也是祸不单行，不知何时村人陆续开始得一种怪病，总是高烧不退，然后就水米不进，直至最后生生病死。于是村里就莫名的开始流传一种谣言，说是因为开了这条新路，破了祖宗的风水，引进来一些邪气，糟了报应了。”
　　展昭听着，隐隐的觉察到事情就是这样开始了，薛青林的语气变得有些阴森，甚至有些残忍，在夜色里低吟，无端的竟使得展昭起了一层颤栗。
　　薛青林已经走到村口，目光幽幽的望向此路黑暗的远方，道：“母亲向来胆小，为着那传言吓得更是不敢随便出门去了，父亲也无从解释，只好小心为人，但是流言越来越厉害，再加上当初参与修路的一些人也陆续的病倒，村里的人便渐渐开始浮躁，终于按捺不住宣称应该惩戒当初坚持要开山修路的父亲，以慰祖宗们的魂灵！”
　　薛青林恨恨的转身，直视展昭，道：“你猜他们怎样惩戒我的父亲的？”
　　展昭被他的目光逼得身子发凉，没有言语，轻轻的摇了摇头。
　　薛青林忽然笑了，他的脸色被月光映衬的阴明难辨，目光闪动着秃鹫般冷酷的光芒，笑容使得他整张脸都有些扭曲了，薛青林哑着嗓子道：“他们族人开会很干脆的全体通过，就把我的父亲缚于那片平台以火祭奠了去！那场火烧的可真烈啊，映红了半边天，也是那样一个初夏，好晴朗的天啊，母亲吓破了胆疯癫了直接冲进火焰里随父亲去了，那火烤的我的脸都几乎裂开了，那热度从此我再不会忘记！那一年我才十二岁，十二岁，本命年！”
　　他渐渐逼近展昭，道：“他们为何要故作仁慈留下我的性命？我又怎么会忘记这么惨烈的一幕？！”
　　展昭目光灼灼却不退却，他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对于一个少年来说，那样的场景实在是无法接受。薛青林却已经逼近眼前，抬手狠狠揪住展昭的衣襟，嘎声道：“我这做有什么错？他们不该死吗？江湖上也讲究恩怨分明，也讲究杀人偿命，难道我的父母就活该白死了不成？”
　　展昭被他勒得喘不上气来，深深呼吸道：“当初为何没有人报案？他们这些村人只是愚昧了些，并没有和你的父母有什么深仇大恨，你既然已经安稳的过了这么多年，为何还是不能放下，非要用这种惨绝人寰的手段来了结？！”
　　薛青林的手越来越紧，眼底又隐隐开始有暗红的血腥流动，手中的刀锋已经逼上展昭的颈间动脉，一字一顿道：“你了解什么？有些愚昧比残忍更不能叫人原谅！报案？那是你在官场上的说辞，谁去报案？我的父亲入赘来此本就没有什么亲戚了，我的姥姥姥爷年纪已高经此事连惊带吓的很快就相继过世，唯一剩下一个小姨早就远嫁他乡连回来收尸的资格都没有，还有谁去报案？我吗？我懂吗？！什么叫惨绝人寰？我已经很客气了，为了最少限度的不连累无辜，我花费大力气引村中当时没有参与的那些人到山下新建山村，我等了这么多年只是给他们一刀痛快，比起他们当年的手段我也就很客气了不是吗？我就应该生一把火将他们烧成木炭才对！！”
　　展昭反手握住薛青林的手腕脉门，内力透出逼他松开自己，缓缓道：“你也不愿意伤及无辜，你也知道自己客气对待了，你的心底明明还有善良存在，为什么就不肯换一种方法来复仇？”
　　薛青林冷笑：“什么善良？我活着久违了这一幕，行尸走肉罢了。”
　　展昭感觉到冰冷的刀锋并没有用力，便伸手轻轻将刀推开，静静看着薛青林，道：“你明明活生生的站在我的面前，明明家里有妻子相候，说什么行尸走肉？村里这些死者已经老弱不堪，再用不了几年，时间也会帮你复仇，你为何如此固执非要屠村，难道杀尽了这些人你的父母就能复活，你的生命就能重来？”
　　薛青林长长的舒了口气，手腕翻转刀已然收起，展昭这次看的分明，原来薛青林的刀一直就绕在腰间，当然随身而带。薛青林慢慢恢复平静回身向村里走去，走了两步停下，回顾展昭道：“你不是我，你永远不会明白我的心思，你可以来捉拿我，当然，只要你有这本事就行！”说完，头也不回的大步离开。
　　展昭许久未动，只觉得月亮已经渐渐沉落下去，夜更黑，当然，黎明已经不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