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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初进江府 ...

  •   仿佛有人持械厮杀,叮叮当当的武器总是堪堪贴着我,又幸运地从衣袂一角轻轻划过,我变成了马,撩开蹄子乱飞,五脏六腑颠出来,又被一双大手按进肚里,那人只笑着劝我:“别怕。”
      我伸手抓他,一个激灵醒了,竟是南柯一梦,舒了一口气,这才发现,贴身的衣服都被汗打湿了。
      进江府后,我走不多久,身子就倦到要扑到在地,一位中年仆妇赶忙把我带到客房,说让歇息片刻,我坐在洁净的床铺上,不过一歪的工夫,意识就滑入了黑暗的深渊。
      我这是睡了多久?木格窗棂外面已经透过来薄光,有一束洒在床前,当中缓缓涌动着悬浮的微尘,看样子像是傍晚时分了。方木大几上有一个鹤型的青铜熏炉,轻烟若有若无地飘散着,是茉莉的香气。
      世界很安静,趁着这安静,我必须整理一下烦乱的思绪。
      我是谁?我在做什么?
      看官莫笑,这绝不是个无聊的哲学命题,任何一个在短时间内经历生死的人都会想参破这个玄机。从齐向琳到秦香莲,到被无数人追杀,每次都是传说中那个应该杀我的人施以援手,生死旋至,命悬一线,我的性命如蝼蚁浮尘,也许一口气,下一秒我就不知道在哪里了。——还有那个吻,我的初吻,就那样在马背上交给他了。没有一丝前奏,这不符合我的想象!
      从懵懂的小女孩开始,我就无数次想象过我的初吻和恋人,他应当是穿着洁白的衬衣,很耐心地站在路灯下,看到我过来,他从容地绽齿一笑,然后牵着我的手,送我回家。而不是像韩琦这样,一身血迹,在一匹发疯的马上吻我,而我,估计当时的样子跟疯了差不了多少,——真的是最糟糕的初吻。
      还有安全问题,现在到了江府,是否就等于安全着陆?
      在添香别苑时,韩琦嘱我到了江府必须换一个名字,两个孩子也是,否则阖府上下都知道来了个民妇秦香莲,传了出去,不是找事吗?
      我一时想不到换什么名字,暗想,总不能还叫齐向琳啊,那不是和秦香莲同音吗?传出去又给我惹麻烦,可以姓齐,但决不能再叫向琳了。
      韩琦便问,你以后可有什么心愿,用在名字上,让人天天叫着,说不定就能灵验。
      我想了想,觉得弃妇的人生实在没有什么好的预期可言,便愁眉苦脸地说,我哪有什么愿望,便是现世安稳,天天都有好消息,就是最可心之处了。
      韩琦沉吟了一下,说,天天都有好消息,也是不错的愿望,就照这句话起,名字可不是已经有了吗?
      我眨巴着眼,很是懵懂:那也不像个名字啊?
      他说怎么不像了?
      我说齐好消。
      他大笑,末了对我说了三个字:齐佳音。
      佳音,佳音如梦,静候佳期。的确是不错的名字。
      至于英哥和冬妹,名字就得我自己起了。韩琦说,最好以后把冬妹装束换成男孩,这样更易鱼目混珠,混淆视听。
      主意自然不错,可惜本姑娘惫懒得很,思考时间超过5分钟就容易脑壳疼。于是便随口给英哥起了个“欢喜哥”,冬妹就叫“迷糊弟”好了。欢欢喜喜,迷迷糊糊,以无欲御万物,说不定尚有一成胜算。
      韩琦听了摇头大笑,一副看我破罐破摔的模样。
      齐佳音,欢喜哥,迷糊弟。在夹缝中求生存的闪亮三人组合,我们可有一席之地?
      这一堆问题像乱麻,想想就头疼,我叹息一声,决定打住,解决不了的问题只能是放到以后了。
      尘世的问题,很多都能用金钱解决,能用金钱解决的,都不是大事情。金钱解决不了的,用感情,感情解决不了的,用时间,无论什么恩怨,最终都会被掩埋在时间的长河里。总之,没有过不去的坎儿,大可随遇而安。这是我不算漫长的二十多年阅历里得出的人生至理。
      院子里远远地传来人声,此刻听来不啻于天籁:“娘呢,我娘亲醒啦!”
      两个孩子的小身板在门口望了望,然后来了个乳燕回巢,欢呼着一前一后地扑到我怀里,我抱着他们,眼眶酸涩得厉害。
      我在大宋王朝的血肉至亲。
      两个孩子明显梳洗过了,也换了干净的新衣,身上一股淡淡的皂香。欢喜哥和迷糊弟,那天已经给他们谆谆交代,以后人前务必不可叫错,只要一直不错,便可脱离这刀尖舔血的日子,还练了几次,但愿孩子们时刻记得。
      在他们脸上连番吻了几下,才问道:“你们是怎么过来的?是谁送的?”
      “是添香别苑的叔叔送的,娘,我好担心你!”英哥眨巴着黑亮的眼睛,眉目间俨然已有少年老成之势。
      “娘,有坏人抓我们呢,很多的坏人,是韩叔叔把他们都打败了。”冬妹无限神气,似乎打倒坏人的不是韩琦,是她自己。
      “娘,你怎么才来?我真怕见不到你。”英哥往我怀里又靠了靠,说道。
      “娘可是不死金刚转世,哪有那么容易就见不到了。”我微笑着抚上他们的童颜。
      正说着,门口一个露了几露的小身影也慢慢踱了进来,一个长得唇红齿白的男童,看年纪比英哥小,比冬妹大,头发乌油油地在顶上梳了两个髻,一身墨绿织锦长袍,缀着朵云图案,脖子里挂着金灿灿的一个项圈,当中镶着一个玉麒麟活灵活现。
      他踱到我们跟前,也不怕生,腮帮子一鼓一鼓,手里还握着一串晶紫的葡萄。
      “你是谁呀?”我笑眯眯地问,他的小模样确实讨喜。
      “小抓。”他淡定地吐了口葡萄皮。
      “小抓?”
      “不是小抓,是小抓。”他刻意发音,不过听上去没什么区别。
      这可难住了我,英哥咯咯笑了:“娘,他是江府的少爷,叫小瓜。”
      原来如此,我也乐了。小瓜有些不悦地瞪了我一眼,对英哥说道:“你不是说要带我抓蚯蚓吗?怎么不抓了,你骗我!”
      “抓呀,怎么不抓,”英哥眼睛咕噜咕噜地盯着那串葡萄,咽了一下口水,“你把这个东西让我吃点,我就给你抓。”
      小瓜果断地将葡萄都塞到自己嘴里,腮帮子鼓到极限,只余一颗,递给了英哥。
      门外突然急急忙忙进来几名丫鬟仆妇,对小瓜叫道:“哎呀,祖宗,你怎么跑到这里来了?夫人到处找你呢。”
      “我抓蚯蚓来着。”
      “抓什么蚯蚓啊,多脏,要是夫人知道了还得了!”领头的中年仆妇皱着眉头软语笑道。她就是把我送到客房的人,沈妈。
      小瓜不情不愿地被一边的丫鬟拉出了房间,走至门口还扭头看了一眼英哥,英哥对他吐吐舌头。
      中年仆妇对我一笑:“娘子,你醒了就好。老爷和夫人刚才还问呢。”
      我对她福了一福:“沈妈妈,我想问问,韩公子现在伤势如何?”
      沈妈有一丝犹豫:“郎中都看过了,想是问题不大,不过这会子还没有醒,老爷夫人一直在那里守着呢。”
      “我想去看看,可以吗?”
      她点点头,“也好。”
      拉着两个孩子,一路跟着沈妈走,谁料竟像走不到头似的。江府的园子非常大,亭台水榭,华丽丽地铺陈了一路,三步一景,五步一画,景色唯有“绚烂”二字可以形容。
      天色已经暗下来。沈妈拉住到处张望的两个小鬼,“这园子可不能乱跑啊,这是后院,是家眷们住的,还寂静一些,前院是老爷公务的地方,人多得很。一个不留神跑丢了,可就麻烦大啦。”
      仅后院便如此面积,搁在现代,怎么也抵得过一个小城镇了吧,居然还有前院。可见江府的财力,确实不是等闲富贵人家可以比拟的。
      最后终于进了一处庭院。屋里已经明晃晃地点上了蜡烛,进去一眼瞄到了高大的架子床,韩琦盖着一床锦被,闭目躺在上面,面色依然苍白,头发在枕头上铺开,如一匹丝滑的黑缎。一名小丫鬟拿着巾帕俯在床头,正在为他擦脸。
      相连的厅堂中间,一位白面微须的中年男人正坐在主位上,旁边是一位华服丽人,看年纪,竟和我差不多,想必就是江四爷和江夫人了。
      上前福了一福:“秦……齐佳音见过老爷、夫人,多谢两位搭救之恩。”心里暗自惴惴,从秦香莲到齐佳音,还真有些不适应,手悄悄在大腿上拧了一把,切记切记,齐佳音来也。
      江四爷大概没注意到我的不适,神色颇为和蔼:“夫人不必客气。既是琦儿的朋友,自然也是江府的朋友。”
      江夫人笑盈盈地让人给我看座,烛下偷偷打量她,直觉容色耀眼,好一个精致的美人!
      “老爷,夫人,韩琦的伤怎么样了?”到底没憋住,不等问就发了话。
      “几个伤口都很深,虽然没有伤到筋骨,失血却有些多,又脱了力,元气耗了不少。郎中已经开了方子,刚才灌了一回药,这次,怕是要将养些时日了。”江四爷的声音低沉好听,如果再年轻一些,也应该是个美男。
      “嗯,他身上还装了一个小盒子,里面有药,治伤很灵验的。”就是在古庙那一夜,韩琦给我用过的药。
      江夫人道:“你是说百草愈肌膏吧,盒子里已经没有了,我让人又拿了些,已经涂上了。”
      百草愈肌膏?
      江夫人眼风在我脸上淡淡一扫,又笑了笑补充:“这本来就是我们江府不外传的灵药。每隔一段日子就给琦儿送去一些,他武艺高超,很少用得上,没想到这次用得这么干净,这半年定是招惹了不少是非……这么大了,还总不让我们省心。”
      我心里大感愧疚,脱口道:“那个,不是他用的,是我受了伤,韩公子把药都给我用了。原来也是一整盒……他武功那么高,平日里不会有什么事的。”
      江夫人似乎有些意外,又看了看我,但和江四爷两人的面色都明显好转了。
      我心底暗嘘一口气,看来韩琦在江府果然面子很大,两公婆这摸样,似乎是把他当做自己孩子一样。
      又问了英哥和冬妹的年龄,说了会子闲话。江四爷不问我和韩琦为什么来这里,我自然不提,一切都待韩琦醒来吧,他们府里的事,还是自己说起来方便。
      正说着,小瓜少爷磨磨蹭蹭地晃了进来。江夫人一看他胸前衣服上淋漓的葡萄汁,立刻蛾眉紧蹙:“织云,少爷怎么又吃葡萄了,你们怎么不看着点,昨日不是刚流过鼻血吗?你们真是越来越会做事了!”
      主母发怒,几个丫鬟仆妇赶紧都低下头,吓得大气也不敢出。一个俏丫鬟扑通一声跪倒地上:“夫、人……夫人息怒!少爷本来和我们在园子里捉迷藏,后来我们谁也找不见他了,就这么一会儿功夫,他大概是自己摘了葡萄吃。织云知错了,下次一定紧跟着少爷,半步也不敢落下。”说罢不住磕头。
      江夫人用绣帕在小瓜襟前不住地擦,端丽的脸上仍满是愠色:“只吃了葡萄倒还罢了,若是一个看不见,掉到池子里可怎么办呢?你们就是有九条命,只怕也赔不起!”
      江四爷咳了一声,“好了好了,若童,你也不要太紧张了,小孩子贪玩一会儿,有什么打紧,别吓着了孩子。”
      “老爷,我们就这一条根儿,你让我怎么不紧张。”
      “好了,好了,客人还在这里呢。”江四爷一脸笑意,不住抚慰爱妻,江夫人这才慢慢平息下来,让丫鬟婆子们带小瓜下去换衣服。拭了拭微红的眼圈,对我歉意一笑:“我和老爷就这一个独子,小瓜从小体虚,隔两日就是发热咳嗽的,就没有断过。到现在好多话还说不利索,我这做娘的……,唉,真是让你见笑了。”
      “都是做娘的人,人同此心,哪里会见笑了。”
      又说了一会儿,韩琦还在昏睡,四爷和夫人也有些心不在焉,我便带着孩子告退了,丫鬟们送来几个红木食盒,我们几个就在房里用了晚饭。
      大概今天够折腾,两个孩子吃完饭就开始眼皮打架,洗了洗,早早地睡下了。我下午睡了那么久,此刻了无睡意。
      推开窗棂,翦翦微风混着桂花的暗香悄悄溜进来。院子不算大,有好多植物,其中最大的一棵垂杨柳,叶子已被秋风打落了不少,枝藤乱麻似地交错,树梢上悬着一轮既大且澄的圆月。不知哪个角落里的秋虫呢喃了两声,幽兰的夜空中扑棱了几声,似乎有晚睡的鸟儿飞过。
      夜色温柔。
      我忍不住走到院子里来回踱了一会儿,走累了就在树影下站着。慢慢地,一个念头越来越清明:顺着白天的路去看看——看一眼心里不就放下了吗?
      白天离得那么远,也不知道他发烧不发烧,伤口出血不出血,怎么说,也救过我那么多次,看一眼于情于理是应该的——一眼就好。
      走了几步,又觉不合适,园里的人都睡下了,这个时候过去,倘若被人发觉,岂不是要坐等非议上身?
      又赶忙走了回来,在树下一尊方石上坐了,月光为垂杨柳投下巨大的树荫,凉凉地包裹了我的身影。举杯邀明月,对影成三人,我却连影儿也不可得。
      不知静默了多久,院落的一角突然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声音,若有若无。
      然而,片刻之后,墙脚一堆植物兀地被分开,从里面钻出来一个人影。一身黑衣,头巾包面,蹑手蹑脚地向院子里摸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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