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桃花酿》阙题

1、遥想当年

　　离天子之都百儿八十里远的地方，有个小村子，叫桃花村。
　　实际上十个村子里有会有那么几个村子，叫桃花村。
　　可是这个村子它不同，它是有村名权的。
　　桃花村名副其实，一到冰雪消融，春日温润的时候，村里桃花山的桃花开得旺盛，但村民们一般是不去摘的，没人采摘的桃花过了花期，纷纷扬扬落了一地，归了尘土。
　　每一棵桃树都有自己的主人，每一棵桃树上的每一朵桃花，在特定的时间都有自己特定的使命。

　　桃花村不知是不是因着桃花仙的庇佑，在当今圣上的父亲还在的时候，因为特殊原因流落到这里，巧的是当时桃花村的酿酒师傅，年仅十八的顾小谷新酿的桃花酒开封了。据说这泥封打开的时候，方圆十里地飘香，村南的赵老头抱来条狗，村北李婶搂着只猫赶到顾小谷家，都说酒香让他们家狗旺财，她们家猫来福醉倒了。顾小谷是村里唯一一个会酿酒的，他们家祖辈都是酿酒的，所以手艺十分之好。但自他父母因病去世之后，顾小谷就不经常出门，要买的东西是托人每天定时送来，当然不是白送，五个月，送人一坛酒，送东西的人是村北头李婶的丈夫张瘸子。邻居都骂他傻，首先他每天跑来跑去地给顾小谷送东西，累了不说，人家钱都不给，随便一坛子酒就给打发了。
　　瘸子倒是神秘兮兮地摇头，斜着身子摆摆手指，说：“咦，你们莫要这样说，他要送我酒，我倒求之不得嘞，你们不晓得，他酿的酒，那叫一个没话说！”
　　张瘸子喝酒的时候是夜里，躲起来，连他婆娘都瞒着，偷偷喝酒，看到他收藏的那套杯子了么？
　　就是用来一点点抿着酒喝，舍不得一点酒香漏出去。

　　继续说那坛开了封的桃花酿，是顾小谷家秘传的手艺，还是专门给未过门媳妇的聘礼。
　　顾小谷还没成亲。
　　他这次把封泥掀开就是为了尝尝自己的手艺，这坛桃花酿打自己从师傅那儿学来之后就做成了，放在地窖里藏着，反正自己成亲还早着呢，先试试味道，大不了喝完再做一坛。
　　村里大大小小，阿猫阿狗，张三李四，都围过来，想见一见这传说中的桃花酿。

　　再说下那个流落到桃花村的皇帝，逃亡了一整天，即使一路上没少休息，怎奈何平日里身边的太监丫鬟都不在，金贵的身子受不了。玉佩当了，镶玉腰带当了，名家题字的贴身折扇当了，就连母后留的金钗也……
　　哦。
　　这个倒还在。

　　落魄的天子就这么顶着头乱发，浑身乱糟糟地踏进桃花村的村大门。
　　以往来说，善良淳朴的村人看到路过的外乡人，总会热情招待一番，这回都正好堵顾小谷门口，软磨硬泡要他开门呢。
　　天子摇头深深自省了一番自己的所作所为，究竟是怎样才能让这个看起来还算好的小村子变得这样人迹罕至，刚走到村北李婶家门口，张瘸子就醉醺醺地走出来，无精打采地抬头看了面前的人一眼，再看一眼，一拍脑袋，恍然大悟道：“哦，你，你就是！”
　　天子被这一惊一乍的语气吓得退后几步，心下想：“难道他认出了朕！没想到朕的真龙之气外露，，都这副样子还能被认出来！”
　　于是感慨道：“没想到你们这些百姓，虽然不居高位，享厚禄，却把……”把朕真正放在了心里，透过朕的外表看到透了朕的真实身份。
　　“你就是和他们一样去看顾小谷酿的酒的吧！走，我和你一起去！”

　　天子楞住了。
　　张瘸子显得很兴奋，一手扯着他就往前走，嘴里嚷着：“哎，昨夜小老儿我多喝了几杯，没想着顾小谷给的酒酒劲太大，睡到这回才醒，今早我家婆娘就急急忙忙穿衣服起来，说是村南老赵到菜场买菜经过顾小谷家窗边，闻到好香的酒味，问清了是叫桃花酿的一种好酒，喊她去看看到底什么样，我一时半会没反应过来就又翻身睡了，多亏你站我家门口，我才想起来。”
　　看着瘸子健步如飞地拉着自己走，天子又疑惑了。

　　“喏，到了。”
　　全村的人把小屋围了个水泄不通，张瘸子一时挤不进去，就让他在外头等着。
　　天子寻思半晌，围着人群绕了个弯，瞄准一处空当就开挤。
　　大家伙不干了，正想看看是哪家的谁谁这么不讲理，一看，好像不是自家村子的，也就不好意思骂人，眼睁睁看着这个人越过人潮，走到顾小谷家窗前，拉开窗子，利索的一个翻身。

　　进去了。

　　屋里的顾小谷，对窗捏着小酒盏品着自个儿酿的酒美着呢，眼前就有一个人影忽的闪进来。手一抖，酒盏里的酒泼了一地。
　　天子也不是有意闯民宅，只是这村里的人都不在家里，也就是说就这户人家可以让自己休息一会，还可能要到饭吃。
　　组织好语言，天子说：“在下已在外漂泊许久，现下饥肠辘辘，诸多疲惫，劳烦这位仁兄给碗饭吃，今日一饭之恩，来日定涌泉相报！”
　　顾小谷回过神来，对他说：“看你的模样，一路定是无比艰辛，你等着，我给你取些吃的来，你就先坐着歇歇吧。”语毕转身朝里屋走去。
　　天子大松一口气，在桌边坐下，忽觉口渴难耐，此时桌上正开着坛酒，香味扑鼻。
　　当下向主人问一声：“兄台，你桌上的酒可否让我喝一口解解渴？”
　　没人回答。
　　捞过酒坛，扬颈就是一大口。
　　“那酒你不能喝！”
　　拿着只烧鸡从里屋出来的顾小谷开口制止，却发现自己的酒已被来客喝下肚去。

　　看这人还想灌第二口，顾小谷急了，三步并作两步冲上前去，夺下他手中的酒坛一通大吼：“你这人怎么这样无理！我好心给你去拿吃的，你反倒偷喝我的酒！”
　　天子无辜地眨眨眼：“我方才问过你了，听你没出声，料想你不会介意，哪知道就这么口酒你就来凶我！”

　　顾小谷嘴一瘪，眼眶一红，哽咽起来：“你，你不知道，这坛酒不一样，别的酒你可以随便喝，就这酒不行！”
　　见过父皇后宫妃子哭得梨花带雨博同情，也见过宫里丫鬟在墙角偷偷抹泪，可这些个，都是自己随意问几句，安慰几句就受宠若惊地收起眼泪。
　　男人哭？
　　没见过。
　　回忆一遍，板起脸道：“你个男人，有什么好哭的，不就是坛酒么，大不了等我回，回家之后赔给你就是。”
　　顾小谷不管，边哭边说：“可是这酒是用来给我未来的媳妇喝的，你不能喝！”
　　“可是你方才不也在喝么！”
　　“我喝了没事，我总不能娶我自己吧！可是你喝了之后，难道要我娶你么！”
　　饶是再有准备，天子的脸也挂不住了。
　　“这有什么，你再酿一坛给你媳妇不就好了。”
　　顾小谷抹一抹眼泪，道：“我爹说了，第一次喝你酿的桃花酿的人，不管那人是谁，你一定要娶，每种酒都有不同的酒神，桃花酒神是主管姻缘的神，喝到你桃花酿的，就是酒神指定的姻缘，甩不脱，你也不会想要甩脱，因为这个人就是能够陪你白头到老的人。”

　　白头到老？两个男人？
　　天子纠结了。
　　顾小谷也纠结了。
　　爹说的话应该不会错，爹和娘就是这么结成夫妻的，后来的日子也是过地幸福美满，再说了，就算这个说法不确定是不是真的有，可惹恼了酒神，酿酒世家到这里也就不存在了。若是不违背吧，两个男人在一起，又生不出娃娃，顾家的香火到自己百年之后还不是要断！两个男人在一起违背伦常，这桃花酒仙怎么这么糊涂！

　　两人无言傻站半天，还是顾小谷先开口：“算了，反正也这样了，随他吧。”看这人自暴自弃，天子心头一酸，软言道：“你不要这样，大不了我，我对你负责。”还不如不说，顾小谷憋红一张斯文白净的脸，别过头去：“我们都是男人，你对我负什么责！”天子仔细一想，冷静下来问他：“如果我们不成亲，会怎样？”顾小谷答：“会触怒桃花酒神，酒神一怒，我们一脉单穿的酿酒世家就再酿不出酒来。”

　　再后来。
　　在顾小谷家歇下脚的天子，叛乱被平之后回了天都。
　　顺便带走了顾小谷。
　　桃花村上下一片哗然，但是都不知道带走了顾小谷的那几个人是什么身份，猜测也没个准头。
　　之后桃花村的桃花酿突然成了御酒，而且只是需要顾小谷上贡。
　　顾小谷回过一趟村子，把自家酿酒的房子完全告诉了全村人，说是不能让顾家酿酒的手艺断了，自己愧对祖宗，托全村的人把这门手艺传下去。
　　他去了哪里，村人不知，只是看他全身绫罗，举止派头有那么点官爷样子，就隐约知道顾小谷是被一个大有来有的人带走的，现在过得很不错。

　　从此桃花村全村的人都开始酿酒，直到龙椅上换了人，顾小谷也再没回来过，成了老一辈人口口相传的一段故事。

　　村里的人和事也随时间渐渐改变，只是桃花酿成为御酒的好运没有再次降临，如今的皇帝不爱喝桃花酿，只是有过这种荣誉也足以让桃花村人高兴几代人的了。

　　桃花村顾小谷原来住的地方，如今住着苏家的寡妇，还有苏家独子苏小九，苏小九他爸是个老实本分的庄稼汉，在他儿子出生时他刚好在田里干活，抬头抹汗，看见天上有鸟儿飞过，数了数，不多不少，九。没上过学堂的苏老爹数出来也不晓得对不对，他回家的时候自家媳妇刚生，问叫什么名字，他爹口一顺：“九，小九。”
　　虽说苏小九的名字取得着实草率，可总比邻居家那个比苏小九早生一个时辰的小混蛋的好。

　　苏老爹如此认为。

　　“顾小花，你给我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