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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相逢【修】 ...

  •   齐王不是傻子,说什么都不会在此时停下脚步为皇兄默哀,他颇为麻利地挥兵南下,欲备一鼓作气,收拾掉京畿。
      皇上与自己的心腹们跑得及时,把昔年的死对头同父亲的老臣搁在旧都里,若齐王肯在战乱里赏他们一个痛快,也算为皇帝做件好事。几位大人对皇帝的心思一清二楚,无可奈何之下很是积极地组织了残兵,更积极地自寻退路。可皇上逃跑尚且仓促,何况他们。太上皇已入了土,有佛祖保佑,算是京城里唯一不乱的人了。
      因而温廷远虽神志不清,但还没有不清到闯荡京畿。他先找了一回随柳苑的暗线,这拨人几乎热泪盈眶,急匆匆地向柳苑主报平安信。而不等他们安心太久,温廷远便又十分利落地不知去向——仿佛是诚心耍他们玩儿似的。
      正是黄昏,温廷远同一帮逃难的人一齐挤在郊野的荒庙里,四处吵吵嚷嚷,倒显得他有些清冷。
      不过这清冷也清冷得有限,四处尽是费尽心力要活着的人,因而总有几分活着的人味。僧人说得对,若逃到庙里,就得忙着想第二日的活路,死实在太过高深,寻常人没空思量。
      他旁边的一家子人正吵吵闹闹地分口粮,爹娘偏心儿子,便夺了女儿的口粮给他,于是小丫头抽噎得伤心欲绝,倘若不是长久得叫人头大,实在可怜得紧。
      这丫头将来不是被卖了,便是要被扔了饿死,真可怜,温廷远同情地想一想,不过并不打算见义勇为,爹娘都不管了,还指望外人么?何况再过一阵子,这样的丫头片子会满地都是,同情都同情不过来。小丫头得不到安慰,嚎得更凶,直把温廷远的仁心哭走大半,欲揍之而后快。有忍不得的义士跳出来一通大骂,这人颇壮硕,故而爹娘很是配合,狠狠地打了丫头一巴掌,总算消了音。
      此处烟火气甚足,容不得深沉的忧伤与怀念。温廷远无法在睡眠里沉沦,只好爬起来,无可奈何地从行李里取了干肉和面饼,慢条斯理地吃起来,因无需为饥饿忧心,便在一片烟火气里沾上几许活人的忧思,茫然起未来,我要去哪儿呢?
      方才的义士勇气未消,且并无面饼干肉,于是扔下小丫头,严正厉辞地指向温廷远:“这有钱人家的兔崽子,怎么同我们这些人抢住处?果真有钱人不要脸。”
      温廷远倦怠地瞧他一眼,动也不动,懒懒道:“爷的事儿什么时候轮到你这号人多嘴,合着你是这庙里头的和尚,管得到宽。”
      义士等的就是这句话,当即心满意足地抡起拳头:“你他妈说谁是和尚?”
      这便没法干坐挨打了,温廷远软绵绵地地站起身,袖子使个巧劲儿,把大汉摔出庙门:“抬举你作和尚,爷还怕污了佛门圣地。”
      大汉啃了一嘴的尘土,明白此人不可招惹,只好崇尚起君子动口不动手,一边喃喃地骂,一边拣门边坐了。
      庙宇太小,匀不出空地打架,双方既已分胜负,便就此收兵。
      温廷远坐回原地,他原想继续品味一番自己的愁苦,却发觉荒庙里的全部人马均被震慑,使得他原先有的空地也大了许多。哼哼唧唧的丫头乖乖地闭了嘴,大气也不敢出。他见着小丫头惮若寒蝉的模样,倒比之前顺眼许多,难得动了恻隐之心,很想和蔼一回,把方才丢下的烙饼肉干送她。
      可惜烙饼和干肉虽未经风尘,却己大半葬身于胖子哥哥嘴中,胖小子满面惊恐,不晓得该不该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
      温廷远与他两相对视,一时默默无言。
      “这位小哥,”当爹的怯生生地来赔礼,“稚子年幼不懂事,还望见谅。”
      温廷远打量着他,同情地发觉他像是念过书。在战乱里,这种只念过一点书的人简直是为诠释百无一用而存在。顿时怜悯道:“小孩子么,无妨。”
      这一家人立即千恩万谢,两厢客气,竟然攀谈起来。小丫头怯生生地看着他,很有些后悔未抢在兄长出手前动手。
      “在下姓许名方,表字志与,小哥怎么称呼?”当爹的小心招呼,“怎么孤身一人?”
      温廷远重又拿了新的烙饼烤肉,他虽觉得此人颇啰嗦,但也耐着性子敷衍两句:“鄙姓李,单名远,字长志。父母妻子俱无,倒也轻松自在。”他把肉夹进饼里,搁到火上烤烤。
      小丫头目光灼灼,恨不能连温廷远的手一并吞下。
      许方颇为同情这孤苦伶仃的青年,赶紧扯开话题:“小哥是习过武的吧,可是做的镖局生意?”
      “是,不过只是无名小卒,不足道尔。”温廷远诚恳道,余光瞟到小丫头,几乎觉得自己是一块冒着油光的烤肉。
      “那这回小哥可是要投军去?”
      饼差不多尽好了,温廷远咬了一口:“再说,未想好呢。”
      “小哥有这一身武艺,不用来忠君报国未免可惜。”
      温廷远低下头,小丫头毫不避讳,缠绵悱恻地凝视着夹肉面饼。
      颇有些像当年的自己,十分自尊地不要脸。
      “你要么?”温廷远脑子一热道,撕了一小半递过去。
      当爹的见青年对忠君报国毫无兴趣,一时讪讪。看了眼自家丫头的德性,觉得丢脸无比,慌忙阻拦:“这怎么好意思,方才我家老大已吃了小哥的东西。”
      “不要紧,”温廷远和气道,在小丫头眼里从一块烤肉飞跃成神明,她唯恐神明现了原形,赶紧不顾老爹眼色,果敢地接了下来,往嘴里一塞,总算机灵了一回。
      “两位的一双儿女生得真好,真是有福气。”温廷远不欲再扯谈自己的身世,随口道,“不知向哪里投奔?”
      许方的爱国忠君当即被忘干净,一心一意地同新结交的朋友诉苦,原先在泉州也能当个记书吏,现下前途茫茫,只得回老家祖宅,可他本是庶出,上头两个嫡出兄长很不待见他,恐怕这次风尘仆仆地回去了,也要受好多气。
      温廷远自小随他那没老婆的师父长大,实在不晓得寻常人家的家事,只好作心有灵犀地旁听状,省去自己满腔苦大仇深——他在不知不觉时,竟领悟到八卦的精髓与内含。
      “空有闲才无处付。”许方惆怅地道,“人生如意向黄粱。”
      温廷远于文字上的本事只限于看一看市井戏本传奇,故而听得词句只想起《西月楼令娘传》的“空闺寂寞红帐里,黄粱梦间且寻君。”觉得颇有一番亲切的韵味与才气,很是真诚地恭维:“许兄真是才华横溢,他日必有出头之时。我虽不才,在泉州也有几个说得上话的朋友,可要我来引见引见?”
      “有劳李兄,”许方重新记起家国天下,正色道,“不过在下到还想着投向军营,为国尽忠。若李兄能有门路让在下去军营任职,定感激不尽。”
      温廷远被他的大无畏精神同小身板儿噎住,去军营还要门路?不久后往路上一站,多的是抓壮丁的人,于是萍水相逢的友谊至此终结,不能演一场生死之交的传奇。
      小丫头因吃了温廷远的饼,不再怕他。趁爹娘不注意,抬头跟他说话,交代了自己芳龄六岁,叫许缘,哥哥八岁,叫许统,得了一块麦芽糖,含在嘴里,吃得得意洋洋。
      温廷远莫名其妙地高兴,玩笑道:“阿缘姑娘,我认你当干女儿好么......”
      许缘尚来不及回应,庙门被猛地推开。温廷远抬头看去,只见一个沉稳清雅的少年。
      他直直地走到温廷远面前,拱手行礼,微微含了笑意:“温兄,好久不见,别来无恙?”仿佛是久别重逢,有缘相遇。
      可是生者死者的相见,原本就该等到在黄泉的那一天啊。
      “你是谁?”他说。
      少年回答:“在下容舒,表字珏止。”
      他含笑,仿佛许多年的时光流转,分不清今夕何夕。
      世间有大梦,你便知道是梦,也不肯醒。庄周梦蝶,蝶梦庄周,到底哪里是梦,哪里是现实,谁说得清呢。
      小丫头惶惑不安,想拉一拉他的衣袖,却不敢造次。
      “你不是容舒。”半晌,他定了定心神说,“你是赵一涵的人。”
      少年不改笑意:“温兄以为呢?”
      荒庙里的人能幸运地逃难,对危险颇有预感,很识趣地离这二人远些。
      温廷远不做声,少年便自说自话:“此番前来唐突了,但有要事,恳请温公子出手相助。”
      “不过此处不便详谈,可否请公子移步。”他说得自然,仿佛生着这张脸的人就该如此含笑,如此行事,有如此的把握。
      容舒死了,温廷远冷静地想,纵然有再像他的人也再不是他,赵一涵送的只是一份自欺欺人的念想。自欺欺人的东西,要了做什么呢?
      可是他仍站起身,想得明白和做得明白,一向不是一回事。
      小丫头惊恐不已,模模糊糊地觉得给饼吃的菩萨中了邪,于是咧着嘴哭起来:“你可不要去啊......”
      自然立刻被她娘捂住了嘴,吓得不敢再动。
      温廷远陡然觉得这丫头着实有良心,当真可爱,若收作弟子,可勉强与他当年媲美。他回过头笑一笑以示安抚,坚定地走了。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章 相逢【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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