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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水流花谢归何处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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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百代兴亡朝复暮,江风吹倒前朝树。功名富贵无凭据,费尽心情,总把流光误~”
历朝历代皆是如此,功名富贵对于世人,无异于饥饿之人见到了世界上最美味的食物,恨不能马上将它拆吃入腹,一点不剩。
然而,当真的拥有了别人所艳羡的一切,蓦然回首,乍然发现,人生之巅,徒留一人而已。
就像诗中提到的:费劲心情,总把流光误~)
西北风呼呼的嘶吼着,边疆的苦寒之地,纵然已是四月天,依旧像人间的寒冬腊月一般。
极北的阖闾城,已是几个月不见太阳了。
营帐大帘被风卷起,转了几个弯,又狼狈坠地。
“报~”
传信兵直直行至,下马后匆匆向帐中奔去,头上的帽子早已是东倒西歪。
灯罩内,烛火跳了几下,复又恢复沉寂。
一抹红衣负手而立,看着墙上的行军布阵图,一时之间没有说话。
士兵瞥见案桌前那抹美丽的身影匆匆低下头去。
凤栖公主年少成名,是整个凤栖争相效仿膜拜的对象,早已成了他们心目中的神。
从十四岁带兵行军,众军不服。到如今,八年过去,她已是军队最耀眼的凤凰,无人敢摄其锋芒。
“带来了什么消息?”
红衣女子转身而立,看向了单膝跪于地的士兵。黑白分明的美眸不怒而威。
士兵脑袋垂的更低,“宫中传来三道金牌,宣公主速速回去。”
红衣女子没有说话,良久,久到士兵认为她不会再开口时,才听到她低低的一声叹息:
“加之先前送来的,有十二道了吧?”
“是公主,”“十二道了。”
十二道金牌连续下发,再不回去,便是抗旨!
“你下去吧,宣各位将军入帐。”
“是!”
直到士兵离去,红衣女子拖案而立,面色几度翻滚,一口鲜红的血哗然而出。
手中信笺上赫然写着八个大字:
长公主逼宫,吾王崩!
红衣女子走出帐门,夜风凛冽,如刀般扑在她脸上,一轮圆月挂在夜空中,清冷而孤寂。
看着那孤寂的月亮,她脑子里忽然就想起父王当时反复吟诵的一首诗:
“凤驾忽来峥嵘生,
栖林闻风志向成,
君临天下恩威济,
梧叶经冬万物倾。”
首字连起来便是她的名字。父王希望她能如男儿一般,一身铮铮铁骨,替他守护这大好河山。
这些年来,她没有辜负父王的期望,在父王的期待中越走越远。
然而,她抬起头来,一张绝代的脸,竟比那月亮更加动人心魄,她叱咤疆场,拼命守护凤栖,却
万万没有料到身后她的长姐,同父同母的唯一长姐,竟会选择弑父夺位。
眸中带了晦涩,浓墨几度翻滚。她喜欢要,她拿去便是。为何今日走到这般地步?
三万将士尚未回宫,她便如此迫不及待?
她是拿着什么赌她这个妹妹不会挥军北上,直接将父皇的权利夺回?
看着诸位将军从各帐出来,她转身回往帐篷,做了一个令自己都诧异的决定。
“诸位将军何在。”
“在。”
“三万军队化整为零,连夜护送城内百姓离开。”
“是。”
“蒋随峰何在。”
“在。”
“你随三十二骑押后,务必等城内空后再行离开。”
“是。”
“立刻准备一匹加急快马,直接牵至营帐门口。”
“是!”
凤栖梧血眸半眯,“诸将离开后便自行散开吧,日后若是有缘,咱们再见。”
大帐内的将军此时心中大骇,胸中热血翻滚。
凤栖三十二骑是公主亲自训练出来的一支铁血军,虽然仅仅三十二人,但个个拿出来皆可独挡一
面。这三十二人,不听虎符调动,只听从凤栖梧本身命令,在他们眼里,凤栖梧本身便是虎符。
他们忠君,凤栖梧便是他们心中唯一的君。他们爱国,只有凤栖梧打下的国,才是他们的国。
在战场上,三十二骑便是凤栖梧的左膀右臂,而今她竟然派他们为三万大军垫后。那她呢?他们都有了去处,她呢?
若是前面的命令他们尚且可以接受的话,那么最后的,诸将自行散开,竟是让他们各奔前程么?
看着站在自己前方面色各异的诸位将领,凤栖梧叹一口气,终是把今日收到的密函公之于众。
顿时一片惊呼。
蒋随峰看着站在前方的凤栖梧,“公主可是打算回京?”
凤栖梧冷冷看他一眼,他是她的心腹,自然知道她的想法。
凉薄的唇瓣吐出两个字,“正是。”
蒋随峰一张脸立马变了颜色,长公主逼宫,她进去无疑是送死。武功再好又怎样,她能敌得过千军万马吗?
噗通~一声。
蒋随峰结结实实跪倒在地,“公主若是回京,请带随峰一同前去。”
然而,前方的女子已经抛下众人走出帐门,“完成你的任务,不要让本宫失望。”
不要让本宫失望~失望~
蒋随峰跪倒在地,似是被抽离了所有力气,不让她失望,是他这些年拼命坚守的信念。无论前路
有多困难,他想的很简单,不过是不让她失望,仅此而已。
然而,看着她离去的背影,不让她失望,他的心晦涩难言,如今竟是这么困难。
一人一马在夜色中悄然出城,将整个阖闾城留在原地。
夜深,明月亮~
夜风紧~
远处呜呜然传来歌声,如泣如诉~
“君不见,青海头,古来白骨无人收~”
君不见,征战苦,无数将军成黄土~”
从西部阖闾,到凤栖都城凤阙一路跑死四匹快马,在第七天时堪堪赶到。
“公主回京,打开城门。”
“公主回京,开城门~”
“开城门~”
一道道城门,在红衣怒发的女子赶到时堪堪打开,尚来不及看到那女子的绝代风姿,那女子已经向下一关口而去,只留下一抹艳红的背影。
凤栖梧驾马直到乾清宫门口才堪堪停下,一停下便飞身下马往父王寝宫赶。
然而在乾清宫门口,被一丫鬟拦住。
凤栖梧陡然立住,眼中翻滚着浓烈的杀气,满身尽是嗜血味道,“你敢拦本宫?”
在凤家的宫殿,她要看父王,居然有人胆敢拦她?是真以为,这宫中已无她的立足之地了么?
小丫头吓了吓,“长公主吩咐过,您要回来先到凤栖宫更衣,不要冲撞了圣上灵体。”
凤栖梧低头一看,仍是那一贯的大红衣袍,如今更是风尘仆仆。
冷哼了一声,凤栖梧衣袖一甩,转身离去。
小丫头双腿一软,刚刚,二公主真的好可怕~
凤栖梧推开殿门,眸中骤起凌厉。
谁允许她进自己寝宫了?
自己的凤栖宫是父皇亲自督造而成,没有自己的允许,父皇都不准擅闯一步,如今,那个坐在自己塌前悠然饮茶的人,不是自己长姐又是谁。
凤鸾歌之心,昭然可揭。
看着推门而进的人,凤鸾歌露出一抹诧色,但很快平静了下来。
她走下软榻,一如既往温柔的朝她走来,“栖儿这便回来了?这是阿姐给你准备的衣服,换上它
我们一起去看父皇。”
凤鸾歌一身缟素,弱柳扶风之姿,任谁都不会相信她竟是那弑父逼宫之人。
她拿起一身白衣,伸手便帮凤栖梧换衣服。
凤栖梧后退一步,避开了她随之而来的碰触。
凤鸾歌的手僵在了空中,唇畔涌起一抹苦涩的笑。
终于,还是恨了吧?也罢,她足迹遍布天下,结交奇人异士无数,不可能不知道她这个姐姐选择了这条路。
凤栖梧看她一眼,伸手一扯,一袭红衣随之而落,白衣翻飞,身形一转,一袭白衣已经穿在了身上。
众人皆知,凤栖梧喜着红衣,一身红衣绝代风华。没有人知道,只是父王喜欢她穿红衣,仅此而已。
没了父王,她穿给何人看?
凤鸾歌眼中闪过一抹艳羡,“我们栖儿果然是最漂亮的,无论穿什么都好看。”
她柔柔笑着,拉着凤栖梧的手向乾清宫而去。
凤栖宫离乾清宫最近,不到一刻钟便到了。凤栖梧走在凤鸾歌身后,盯着前面那个窈窕的背影。
自家长姐自小身体就不好,别说习武,单说三天两头的生病就能要了她的命。
现在她就走在她前面,自己要杀她,真的是易如反掌!
墨色翻滚,终是压下了满腔的杀气,任她拉着向乾清宫而去。
殊不知,前面的凤鸾歌此时终是送了一口气。她在赌,赌她这个皇妹绝不会对她动手。
纵然天下皆知凤栖梧杀伐果断又如何,她还是成功了不是吗?可为何心中却是满腔的苦涩呢?她
该恨她的,不是么?她自小便占尽所有光辉,全天下的目光都在她身上,全天下都知凤栖梧绝艳
天下,何尝知道还有个凤鸾歌在她的光芒下苦苦挣扎。
到了乾清宫,凤鸾歌放开凤栖梧的手,站在一旁看着她。
凤栖梧站在殿门前,忽然脚步就变得沉重,看着近在咫尺的灵柩,一时之间竟不知如何迈步。
父王告诉她,女孩子的眼泪是最珍贵的,所以,父王舍不得她掉哪怕一滴眼泪。
可是,她眼中依旧是忍不住的酸涩。现在,就算她哭瞎了双眼,也没有人心疼了吧?
“父王”
她向殿中的灵柩走去,每走一步便想起昔日的种种。
众人皆道皇室荣光,哪里知道身为皇家的辛酸与无奈~
她和阿姐自幼没有母后,父王护着她二人,在这片吃人的地方,无忧无虑的生活着~
他认为红色是这世间最吉祥的颜色,便想方设法让她穿红衣,“栖儿就穿红色的吧,红色的才配得上我家栖儿。
他对她说,“栖儿在外受了什么委屈,一定要跟父王说,父王一定替栖儿出气。”
就在一个月前,父王还为她践行,“待栖儿凯旋而归,父王就在这三军面前为你接风,迎你回
家。”
然而,一月之期未到,他已冷冰冰躺在了那幅棺椁中,再不会对她说,“栖儿,有什么委屈告诉父王,父王给你做主~”
“父王”她低唤,“你起来呀,你不是还要替栖儿接风洗尘吗?现在栖儿回来了,你快起来呀。栖儿保证再也不离开你,再也不惹你生气了,父王,您睁眼看看栖儿呀~”
站在棺椁前,她连抬手的勇气都没有。
你走了,栖儿便再没有家,再没有家了啊!
一颗泪珠顺着脸畔滑落,落地,无声~
不,是有声的!
几乎在眨眼间,屋外涌进一批批禁卫军,个个牵弓引箭,目标全是对着她。
她转身看向了自己的阿姐,却见她目光闪躲,站在了禁卫军身后。
不知是不是凤栖梧目光太过炽烈,还是凤鸾歌觉得避无可避,总该面对,终于一步步走到禁卫军前面,“栖儿,认输吧,你出不去了。”
“认输?”凤栖梧笑的讥嘲而疏远,“在阿姐面前,栖梧何曾赢过?”
一句话落,凤鸾歌身子陡然一震,是啊,从小到大,她又何尝输过?所有的游戏,都是她在想方
设法的赢,而她那个妹妹都在想方设法的输,还要输的不着痕迹。
“栖儿,我”
凤鸾歌的话被凤栖梧截住,“再者说,认输了又如何,认输了,阿姐可以放栖梧离开,父王可以活过来?”
既然已经开了头,那便,再也回不去了~
凤栖梧手腕一扬,一条墨玉鞭便出现在手上,“既然选择了这条路,那便来吧,今日,凤栖梧不会再让了。”
凤栖梧杀意陡生,诸侍卫霎时胆寒,众所周知,凤栖梧一条墨玉鞭孑然一身,十四岁便开始闯天涯,如今更是少有对手。
“栖儿”凤鸾歌看着面前那般优秀的妹妹,深深叹了一口气,“有他在,你却是走不了了。”
凤鸾歌彻身一让,一道白衣若雪的身影便直直的冲击到人的视线中,让人不敢直视。
白衣墨发,面容俊美的这个人不是今年风风光光荣获文武状元的倾雪公子又是谁?
凤栖梧手中的墨玉鞭倏然握紧。
三个月前,他集文武状元于一身,风光无匹。
然而她不出闺门,一篇《六国论》让他甘愿认输。
凤栖梧负手而立,眸光如刀,衣袍无风自动。
“三个月后的今天,倾雪公子莫不是要与栖梧在武艺上切磋一番?”
白袍衣袖一动,一把弯弓便出现在他手上,“栖梧公主有意,倾雪却之不恭。”
凤栖梧手腕翻飞,一条墨玉鞭带着凛冽的杀气,呼啸着直冲倾雪而来。
巨大的威压笼罩在倾雪周围,士兵们衣服随着那直逼而来的压力赫然风动。
倾雪足尖一点,便飘离三丈之外,白皙修长的手拉动了弓上的三只箭。
箭矢既出,带着雷霆之势呼啸而来。
凤栖梧眼睛倏然绷紧,目光抖的一冷。
手中的墨玉鞭竟停止了舞动。
鞭子一停下来,空门顿出。
然而箭矢已出,岂能收回?且这三箭带着倾雪二十年的功力,又如何收的回来。
三箭一道道直逼她心口而去。
噗~噗~噗~
无一失准。
“不~”
凤鸾歌美眸倏然睁大,竟是三箭穿心。
她脖子艰难的向后转动,瞬间血液凝固。
不知何时,她身后的士兵竟然抬着八颗头颅,一颗颗鲜血淋漓。
饶是她不怎样参与政事,也知道这是她凤栖铁骨铮铮的八大将军。
怪不得,怪不得在那一关头她会停下来,竟是攻心之计。
了解她的人都知道,凤栖梧最重情义,也是最最护短之人,她的人她自己可打可骂,但决不允许别人乱动一份。可现在,八大将军竟全部死在她面前。
凤栖梧面色惨白,踉跄着跪倒下去,“八大镇国将军俱亡,阿姐你可知道,你这是要亡了我凤栖?”
“七天前,他们还拼命为你守疆护土,护着你的百姓逃出生天,他们没有死在敌人的手下,却死在自己效忠人的手里,咳~”
凤栖梧咳出一口血来,“你让他们情何以堪,让忠心追随我凤栖的将士情何以堪,你置我凤栖于何地?”
“不~”不是你想的那样~
凤鸾歌慌张的向她走去,身边的一抹白影已经先一步向着地下的她而去。
他紧紧揽着她的肩膀,修长的手指竟是无法抑制的颤抖,“你可以躲开的,为什么不躲,为什么不躲?”
他自然知道凝聚这毕生功力的三箭有多大的威力,血肉之躯如何承受?
又是一口鲜血喷涌而出,唇畔讥诮陡升。
都这般地步了,还是要惺惺作态吗?这般功夫是做给谁看?若不是他斩下了八大将士的头颅,她会心神大乱?
她凤栖梧眼里不揉沙子,既然背叛了她,伤害了她的人,就别怪她日后一笔笔讨回来。看着面前的一双男女,“你们记住,我若有幸存活,必为我凤栖讨一个公道来。”
她的一命尚且记下,还有父皇的一命,还有那八大将士~
凤栖梧不甘的闭上眼睛,脑海中闪过下山时师兄嘱咐她的话,“栖儿此次下山,必有生死一劫,逃过了便一生无忧。”
师兄,若是逃不过呢?快要五月的天气,天空竟飘飘洋洋落了雪来,眨眼便把这世界盖了个干干净净。凤栖宫内,顷刻间银装素裹,就像是把所有罪恶都藏于洁白的装饰之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