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翡翠玦》宋可儿

3、三、玉玦碎

　　为了办案的方便，当日池园县令侯正烈便请陈意儒携唐楷和欧亚平住进了池园的县衙后院。原本欧亚平回池园只是为了给祖父扫墓，但遇到了这个案子便也留了下来。
　　“不知大人如何看待此案？”闹出了早上的大乌龙，侯正烈就像个泄了气的皮球，原来的自信满满不知跑到哪去了。
　　“侯大人原本的看法却也没错。”陈意儒也不好再打压他的积极性，“池园原本民风淳朴，林睿弘虽是商人，但终究只是跟清州内的几个生意上家打交道，人际的范围也不算广。但是这个杜氏，原本的出身，却是不容忽视。”
　　“大人所言甚是。”侯正烈又道，“下官已派人去杜夫人的原籍那儿询问，估计一日后会有回报。”
　　“侯大人，不知仵作验尸可有新发现？”
　　“请大人移步。”
　　到了池园府衙后院的仵作房，早有仵作在一旁等候。
　　“金仵作，可有什么新的发现？”
　　“大人请看。”仵作掀开盖在尸体上的白布，在林睿弘的胸口赫然有一道刀伤。
　　“这……”侯正烈和陈意儒都是一愣。
　　“莫非林睿弘是因为这道刀伤毙命？”
　　“大人，这道刀伤卑职倒是可以肯定是在死者死后才划上的。”
　　“这就奇怪了，莫非……”侯正烈看着陈意儒，莫非了半天没个下文。
　　“大人，还有毒死死者的毒药。”
　　“到底是何毒？”
　　“这，这似乎就是五味子、白茯苓、甘松、白矾和蛇床等等混合的药粉，这个药粉在书房的架子上也有一瓶。”
　　“到底这个是何毒？”侯正烈有点忍不住了。
　　“大人，这个不是毒药，是男子所服的……那种药。”
　　“这……这不就是说，林睿弘他，他自己……”侯正烈估计这个案子可以以意外结案了。
　　“那他胸口那一道几乎可以致命的刀痕又该如何解释？”陈意儒看着侯正烈。
　　“这个，莫非……”
　　“莫非，还有另一个想置之于死地的人。”

　　与此同时，欧亚平正在后院被唐楷逼着对招，只是他总是一副心不在焉的样子。
　　“欧兄怎么了？”唐楷看出端倪，顺手一个收势。
　　“哦，只是在想林府的案子罢了。”欧亚平淡淡一笑，落梅刀在空中划出一道弧线，无数的梅花迎风飘落。
　　“不知欧兄对这个案子有何见地？”
　　“这，只是随便想想罢了。”欧亚平收起落梅刀，顺势坐到一边的石凳上，“觉得，林府家主在新婚之夜撇下新娘到书房，似乎有些不合情理。”
　　“正是。而后又偏偏在书房遇害。”唐楷若有所思，“更何况杜氏一整夜没见到新郎，居然也是一点声音都没有。本应是她最早发现夫君遇害，可又是大夫人祁氏先见到的。”唐楷忽然灵机一动，“会不会是两个夫人争风吃醋，然后弑夫？”
　　“这……”欧亚平没料到唐楷会说出这样的话，一下子呆住了。
　　“大夫人祁氏最有这个可能。丈夫纳新妇，心中愤愤不平，于是在书房想找夫君理论，伺机下毒，谋害亲夫。更何况祁氏娘家也是清州有名的郎中，她若下手，绰绰有余。”
　　“若说是祁氏……”欧亚平微微簇眉，“新妇已经入门，才动手弑夫，却又有些不合常理。更何况祁家在清州是人人皆知的行医世家，若她用毒杀，岂不是自掘坟墓？”
　　“说的也是。”唐楷有点郁闷，“不过你放心，这个案子算它命不好碰到了陈大人在此。我不是吹的，我跟陈大人这么多年，南来北往的，还没见他有破不了的案子。”唐楷有点扬扬自得的模样。
　　“此番来到清州，沿路也听闻了许多陈大人的断案如神的事迹。”欧亚平的眼中闪过一丝不易觉察的停顿。
　　“不知欧兄离乡多久了？”
　　“也有个二十来年了吧。”欧亚平淡淡一笑，那种笑很忧郁，又带着许多不能言说的悲哀，“我十来岁的时候随开镖局的父亲去关外走货，却不想遇到了劫匪。车队被冲散，流落关外。后来幸好遇到了同样是押货的镖局，收留了我。长大后我本想为父亲报仇，也便留在了安西。再后来却也机缘巧合进了安西都护府供职，直到现在。此番回乡也是因为抓了个逃犯，是泉州府发文通缴的，便请命押送，也好回乡一趟。”
　　“欧兄家中可还有别人。”
　　“没有了。”欧亚平摇了摇头，“二十多年了。”仿佛自嘲的笑，只是那个笑容很凄婉。

　　第二日，侯正烈与陈意儒他们正在看龙岩地方县衙发回的百里急报，却不想又看到林府匆匆来报案的家丁。
　　“又怎么啦？”侯正烈的脸色很难看，碍于陈意儒和欧亚平在场却也不好发作，心想不会又是你们府的新夫人出了什么事吧。
　　来人被侯正烈的眼神吓得喘不过气，好半天才结结巴巴地说道：“禀大人，那个，那个，我们府上的，杜夫人的，贴身丫鬟，昨日晚，被人，勒死了。”
　　此番再到林府，满眼所见已经换上了白色的幔布，正厅也改了灵堂，案台前两只白晃晃的蜡烛烧着，杜氏也换了一身的白衣跪在灵前哭得凄惨，特别是看到侯正烈一行人时变得越发大声。
　　“那个死去的丫鬟在哪？”被杜氏吵得心烦，一进门侯正烈便没好气地吼道。
　　“请大人随我来。”领路的依旧是昨日那祁氏的贴身丫鬟小瑛。
　　转了几个弯，来到林府的后院，在一座假山后面看到了一个身着粉衣，腰间系着一条白麻的女子，看装扮便是侍女的打扮，只是在脖子上有着深深的一道勒痕，几乎嵌到骨子里去。那女子在假山后躺了大约一个晚上，直到清早丫鬟来打扫院落的落梅时才被发现，她的衣裳早被晚上的露水沾湿了，还沾着许多树上落下的梅花。
　　“大人，您可要为我作主啊～”那个杜氏又是神不知鬼不觉地贴了上来，吓的侯正烈说话都不利索了。
　　“这个……这个……”侯正烈真的是给吓到了。
　　“她是我从家中带来的小丫鬟小恬。呜～却不想怎么这么命苦，好日子还没享几天，却遇到这种事情～”杜氏在一旁抽抽泣泣的。
　　“杜夫人，这个丫鬟平时都是跟从你的左右的么？”陈意儒绕着那女子的尸身走了一圈，道。
　　“是啊，这个可怜的孩子那～你怎么命这么苦啊——”
　　“那杜夫人可知道昨日丫鬟是何时不见的？”
　　“这个……我也没有注意，这个小丫头总是没个规矩，到处瞎跑瞎撞的，谁知道她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杜氏的眼神斜斜一瞥刚才才赶来的祁氏，语气刁钻刻薄。
　　“陈大人，侯大人。”祁氏的身子本来就不好，昨日又逢家中变故，一下病倒了。此番带着病前来，她那惨白的脸上更是不带一丝血色。
　　“祁夫人有礼了。”陈意儒道。
　　祁氏看到跟着陈意儒后的唐楷和欧亚平等人，微微一愣。虽然乡下地方礼教也不甚严格，但终究是大户人家的女儿，一下见了那么多男子，祁氏也只能颔首致意。
　　“还烦请夫人召集家中丫鬟家仆到厅中问话吧。”侯正烈也没法子，还是按照老法子办。
　　“侯大人稍等。”陈意儒看见那丫鬟藏在背后的手中似乎握住了什么，唐楷立刻从她手中取出，递给陈意儒，是一块已摔碎的玉佩。
　　“这是……”陈意儒看着那玉佩，那是上好的翡翠，其中绿色的晶莹透亮，一看就是上品，却不知道这样一个丫鬟怎么会有这般物品。
　　“哈，我说嘛，这丫鬟一定是看到了什么不该看的东西，您说呢，姐姐？”杜氏的语气让人听似乎藏着隐情，再看她一副扬扬自得的模样。
　　而祁氏却是满脸不能置信的模样。
　　“祁夫人认识这块玉佩？”陈意儒将那半块玉佩递到祁氏面前。
　　“这，是夫君，送给我的，定情之物。”祁氏只能压低声音说，“翡翠玦。”
　　“祁夫人，那你的玉玦又怎么会在杜氏房中丫鬟的手中。”侯正烈那一双小小的眼睛不住地开始打量着祁氏。
　　“这……”祁氏忽然语塞，一下答不出话。
　　“哈哈，想来是有人做贼心虚的吧？”杜氏尖酸刻薄不改本性。
　　“祁夫人。”陈意儒看着祁氏，眼中也有一丝隐忧，“你可确定这是你的玉玦？”
　　“是，那，上面的纹路，是不错的。”祁氏飞快地扫了一下。
　　“那祁夫人可记得你的玉玦原本收在何处？”
　　“许久前，丢了。”祁氏的声音小得不能再小，“我怕夫君责备，却也不敢说。只是以为，收在哪儿了。”
　　这当口杜氏又开始哭天喊地，真让人怀疑她会不会累。
　　“大人，我的夫君尸骨未寒那，而我的丫鬟却也死的不明不白，大人，您可要为我作——”话还没说完，一盆凉水从头上浇落，把杜氏淋了个透。
　　假山在中庭的小院边，靠着二层的绣楼，林茗鄢正拿着一个空桶坐在边上的栏杆上晃晃悠悠的。
　　“茗鄢！”
　　“娘，我给花浇水呢，是她自己站在下边的。”林茗鄢依然一副事不关己的样子，笑得还很灿烂。
　　“你这丫头……”祁氏气得几乎快喘不过气来，茗鄢倒是还不忘给杜氏一个很骄傲的微笑，一副我就是看你不爽的模样。
　　只是那杜氏气得又不敢发作，一甩袖子气得走了。
　　一旁的丫鬟忙从随身带着的小瓷瓶中倒出一颗红色的小丸让祁氏放在舌下慢慢含了化了，又帮着在背后轻拍顺气。
　　“祁氏教女无方，让几位大人见笑了。”祁氏勉强挤出一个微笑，“丫鬟家仆已经在花厅等候大人了，大人请。”没有多余的动作，依然是大家夫人的气度，但唐楷却觉得她抬眼看着陈意儒的神色有那么一丝的忧郁，就是在那么一扫的时候。
　　侯正烈在花厅问了半天倒也没问出个什么所以然来，无非把那个丫鬟的认识什么人，和什么人结过什么仇之类的挨个问了一通。只是那个丫鬟是原本是随着杜氏陪嫁到家里来的，虽说杜氏在过门之前也在附近的胡同里呆了一阵，平常也派个丫鬟传传话的什么，但宅子里的人对她倒也不甚了解，更不用说什么其他结仇报恩的之类事了。
　　所以侯正烈回到池园县衙是一副非常不爽的模样。
　　陈意儒倒是带着唐楷和欧亚平在池园的街头逛逛，乐得清闲。
　　“大人，您真的就不管这个案子了？”转过了又一条街，唐楷终于忍不住问道。
　　“到了。”陈意儒却没来由地说了一句。唐楷一见，在前面的是一家药房。
　　“大人，这是？”
　　“祁氏娘家悬壶济世，妙手回春，在整个清州都是有名的。但祁氏却一直身染沉疴，只是觉得有些怪异。”
　　“大人的意思是……”
　　陈意儒缓缓点了点头，唐楷和欧亚平却都不由得愣住了。

　　掀开门帘进了药房，中药特有的味道立刻包围了三人，举目所及都是整捆整捆的中药堆积在地上、挂在房梁上，另一边是一个柜台，上面伏着一个掌柜模样的人在算盘上打打算算，柜台后面是一直延伸到房顶的中药柜子，一小格一小格的，上面还贴着各种的药名。
　　听到有人进来，掌柜抬起头，一双混浊的眼睛不断地打量着来客。
　　说明了来意，掌柜微微一愣，但很快便到后面偏房取了一样物事出来，递给陈意儒等人。
　　“这是……”陈意儒有些不解地看着已经白发苍苍的老掌柜。
　　“舒魂散。”一丝不易觉察的悲哀。
　　“难道祁夫人吃的就是这个？”唐楷几乎就要跳起来，还是一旁的欧亚平死劲把他压了下来。
　　“吃了十年。”老掌柜的声音有点干涩。
　　“她，她傻啊？”唐楷就是火爆的脾气。
　　“掌柜的可知事情一二？”陈意儒努力使唐楷镇静下来，又道。
　　老掌柜点了点头，“祁家也算是我们的同行，所以当初林夫人来求我我也不能拒绝。”老掌柜苦笑了一下，“舒魂散也不算什么毒药，但是若是长久的吃，身子终究会受不了。类似鸦片的功用，都是只能解一时的头晕症状罢了。
　　祁家也是医药世家，林夫人又如何不懂？只是她不愿意说，我们外人也没法子。每月她都派丫鬟到我这里取却散丸，有时也自己来，我配的，可以缓解舒魂散的功用。只是，若不停吃舒魂散也是没用的，只是散的了一时的药性罢了。”
　　“舒魂散。”欧亚平不禁一愣，“她为什么要吃舒魂散？”
　　老掌柜深深叹了一口气：“是林家老爷让她吃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