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古剑/恭苏/似一梦』》闻莺

77、重生(上)

　　欧阳少恭用尽仅剩的力气，颤抖着手指从盒子里取出那粒聚魂珠。

　　他从未对这珠子抱有过指望，眼下不过姑且一试。却没想到，这闪着幽光的珠子竟似有生命一般从他的手中滑落下来，飘飘悠悠的飞到了半空，霎那间，道道耀眼的白光从珠子上散发出来，整个蓬莱大殿废墟都被这光芒所笼罩，什么也看不清晰。

　　欧阳少恭维持着一个惊愕的姿势，微微睁大的双目里流下两行鲜血。

　　过于强烈的白光夺去了他的视力，很快也将夺去他的灵魂。身边的百里屠苏已经了无声息，欧阳少恭摸索着将他的头靠在自己怀里，唇角缓缓翘起，定格成最后的微笑。

　　温柔笑意衬着他眼睛下的血痕，悲凉而凄厉。

　　天边传来隆隆的雷声，丝丝细雨从云层中落下，将满地的火焰慢慢浇熄。

　　不知过了多久，白光终于减弱消失，大殿上却已经没有了欧阳少恭和百里屠苏的身影，只留下一颗圆润可爱的珠子，在湿淋淋的地面上轻轻的滚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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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人生一梦，白云苍狗。

　　五十年后。

　　茅山上有位静修的癫道人，素来不修边幅，邋里邋遢，可为人却是嘴硬心软，心肠极好。

　　癫道人有一个小徒弟，不过十岁左右年纪，人却十分聪明懂事，长得也清秀，癫道人管他叫做阿元，平日里对他很是疼爱。

　　夏日炎炎，阿元最是怕热，自己找了条清澈的小溪想要洗个冷水澡，他刚刚脱了外衫，却见到溪水上游随水漂了个木盆下来。

　　阿元一把抓住木盆，觉得手里沉甸甸的，探头往里面一看，却发现木盆里躺着个不过几个月大的小娃娃，身上盖着厚厚的小被子，含着根手指睡得正香。

　　到底是谁这么狠心将这么小的孩子这样残忍的抛弃？阿元愤愤的低语着，木盆里的小娃娃似乎是被他的声音所吵醒，小手揉着眼睛，哇哇的哭出声来。

　　阿元顾不上再洗澡，连忙抱着木盆去找师父癫道人。

　　“真没想到，我们又见面了。”当见到木盆里的孩子时，癫道人脸上的神情不知是喜是悲。

　　小娃娃止住了哭泣，乌黑的大眼睛紧盯着癫道人的脸，还伸出小手去抓他的胡子。他的眉间天生一抹朱砂，颜色鲜红如血，虽然年纪尚幼，但仍可看出眉眼极为好看，像极了癫道人的一位故人。

　　癫道人掐指一算，不由了然一笑。

　　“前尘已逝，从此以后，你就随我在此处修道吧。至于你的名字……”癫道人想了想，说道：“就叫再生吧。”

　　得到新名字的孩子咯咯笑了起来，并不知晓他此后的命运，即将与一个传承了千百年的“道”字连在一起。

　　寒来暑往，转眼又是十八个春秋。

　　在癫道人和师兄阿元的看护下，再生长成为一个俊朗的少年。他天生悟性极高，对于道家所谓奇门遁甲、降妖伏魔、御剑修行之术掌握得十分纯熟，在同辈之中堪称翘楚。

　　癫道人对于他卓绝的天赋喜忧参半，喜的是这样优秀的弟子出自他的门下，忧的是他如此绝佳的根骨，恐会招来山精狐鬼的垂涎。

　　某夜，圆月高悬，星子漫天。

　　再生手执一柄太极长剑，于月下翩然而舞。

　　他身上穿一件简单青衫短打，衣袖挽起，露出结实而白皙的小臂。他的一招一式俱是扎实有力，却又不失轻灵美感，手中剑更是如霜如雪，遍体银辉，可与明月竞高低。

　　他一心一意舞剑，并不知道就在他身边不远处的草丛里，隐藏着一只火红的野狐狸。

　　那狐狸蹲坐于地，从草叶缝隙中窥看着他，碧色眼瞳里流露出不属于寻常野兽的复杂情感，一时惊喜，一时伤悲。

　　再生对此毫无所觉，所有的注意力都集中在手中的剑上，寒星般的双眸里充满对剑术的执着与痴迷。一粒汗珠滑下他的眉间，落在那抹天生的朱砂印记上，衬得那印记愈发红艳动人。

　　他舞了多久，狐狸就看了多久，看着看着，它的右眼中忽然流下了眼泪，泪水一滴接着一滴，在月光下如同透明的珍珠。只是它的左眼却始终是雾蒙蒙的，好像被一层薄膜遮住了，茫然没有焦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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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次日行路途中，癫道人与阿元、再生经过一片树林，忽然听到林中传来一阵哀鸣。

　　哀鸣声越来越近，同时，头顶天空中划过长长黑影，师徒三人举目而望，但见一头翼展足有一丈之长的金雕，追着一只受伤的红狐狸飞掠而下，骤然出现在他们眼前。

　　“师父！”阿元胆小的本性始终未变，被这巨大金雕吓得立刻躲到癫道人身后，全身都在发着抖。

　　不过这也怪不得他，兔子怕鹰，本就是自然之道，天性使然。

　　就像这金雕以狐狸为食，岂非也正是同样的道理？

　　受伤的狐狸在金雕尖利的爪下奋力挣扎，发出微弱的嘶叫，再生正待与师父师兄一同离去，却在转身的一刹那间，被那狐狸递来的眼神刺痛了心脏。

　　那是，混合了眷恋与忧伤、希冀与绝望的眼神，再生脑中还来不及反应，身体已先行一步，背负的雪亮长剑倏然出鞘，径向金雕而去。几道剑光闪过，缕缕鹰羽散在风中。

　　金雕弃了爪下的狐狸负伤而去，再生收回长剑，走到狐狸的身边，将它轻轻抱起来查看伤口。

　　就在一人一狐的目光碰撞到一起时，再生的脑中忽然一阵恍惚，模糊的幻象浮现在他的眼前。

　　江岸浮灯，流水空灵，杏衫男子席地而坐，挑指拨动面前古琴的琴弦，如玉的脸庞上漾着柔和的微笑，幻象如同泡影般稍纵即逝，等他回过神来，怀中只有那颤抖着身躯忍痛的红色狐狸，低垂着眼眸神色凄惶。

　　再生发现它的左眼不能视物，不知是天生如此还是后天所致，看起来倒也可怜，恻隐之心油然升起。

　　阿元和癫道人也走过来查看狐狸的伤势，再生从随身携带的包袱里找出草药，嚼碎了给它敷上，又撕了布条为它包扎伤口。一切完毕之后，那狐狸的颤栗方渐渐停止，合上眼睛睡着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