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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第 20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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褚灵均觉得有些尴尬。
从开始吃饭到现在,宋予一反常态地低着眼,只是夹些素菜,就着已经吃了半碗米。
话说平日吊儿郎当的奸商沉默起来还真会让人觉得十分诡异。
整间屋子安静的很,就只有两个人的呼吸声和他自己一个人嚼东西时发出的咔嚓咔嚓声。
尴尬的男人没话找话,唧唧歪歪净说些冻死人不偿命的冷笑话和没用的废话,说完还眼巴巴地看一眼自家学生的脸,看他有没有被自己逗笑。若是眼前年轻人的唇角有一丁点牵起,男人便会觉得很开心,继续使出浑身解数胡编乱造。
但就凭褚灵均这么个二愣子,腹内储存的笑话真的不怎么多,不一会儿便没了词儿。琢磨来琢磨去,又开始和年轻人讲这些年在外漂泊时遇到的奇闻异事与看过的那种很蠢的志怪小说,但每次说完差不多都只会得到一阵沉默,或是强一些的一个“嗯”或是“哦”字。
男人积极性被自家学生打击,撇撇嘴失落地放下筷子。
宋予瞥他一眼,从自己眼前的菜花中挑了两片肉出来,夹到了对面男人的碗里面。
男人看了看,重新拿起筷子,将肉塞进了嘴里,使劲嚼了两下,又放下筷子,盯着对面的宋予,满眼怨念。
哧地笑出声,又在别的菜里面夹了几片儿肉丢给男人,声音低沉浑厚很有磁性:“怎么,有气?”
抄起筷子,快速夹起塞进嘴里,嘟嘟囔囔:“你都不理我!”
牵牵唇角,桃花眼细看之下是满满的温柔。这男人名义上是比他年长七岁,又是自己的师傅,经纶满腹,阅历更是丰富,但这么多年,性子倒真是一点没变,为人纯粹的很,不喜欢的事会直接讲出来,即使是迫于某种压力憋着,从他脸上也一定会看出端倪。
他这半生,往来奔波,到过绝域西北,去过烟瘴西南,行至过孤悬海岛,往返于苦寒冰川,见过无数奔走在功名利禄之间,为权势所累,变的八遍玲珑左右逢源的人,哪怕,就连他自身也是如此,却鲜少见到过像他这样,活的纯粹的人。
“好好好,是我错。”笑着给自己满了杯茶,“以茶代酒,我自罚一杯。”
“要补偿我!”
“呵呵,好,”看男人那脸馋相,一猜就可以猜出来他打什么主意,“师傅想吃什么?”
“我要吃葡萄!”趁火打劫。
“行,行,明日我托人到番邦去给你拉一车。”
“还要哈密瓜!”涎皮赖脸。
“好好,哈密瓜,都给你,还要什么?”
“嗯……再要一大份水果刨冰!”惦记着齐国时的那一大碗水果沙冰。
“天气这么凉吃什么刨冰,换个别的。”
“那……山竹好了~”
宋予叹气:“师傅真知道心疼学生,天南地北的瓜果都给你要到了,这一来回怕是要二旬,你可得耐着性子等上一段日子了。”
“嗯嗯~不妨事不妨事~”只要能吃上就好啦,很满足地笑。
看着男人璨若星辰的水汪汪的眸子,宋予站起身道:“时候不早,我回了。
男人也起身,道:“吃饱了吗?”
宋予挑眉,摸了摸下巴:“没有啊。”
男人急:“那我再让厨房做些菜来。”
“不用麻烦了,”邪邪一笑,“比起王府上的饭菜,我更喜欢吃眼前这个,秀色可餐的妙人。”
“……”分分钟死鱼眼眯起。
俯下身,龙涎香散在周遭,蜻蜓点水地碰了碰男人的唇角,在男人还没回过神来的时候,转眼退到离男人两米开外。转过身,背着身子同他挥了挥手:“走了,吃饱了早些睡。”
“……哦。”
目送着宋予出了王府,后知后觉的男人摸了摸唇角。
哎?刚刚,是不是有什么不对劲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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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天褚灵均仍像个没事儿人似的去应卯,然后去昭明宫跟褚衍一句话也没说,耗了一个上午。
其实褚灵均是想找些话题和褚衍讨论一下的,也好缓和一下这尴尬的气氛,奈何御座上的小白眼狼敛着剑眉,很严肃的样子在批阅奏章。一本又一本。
这样勤奋不搭理人的殿下也是蛮拼的呢……褚灵均青眼。
瞧见他快批完的时候,褚灵均开口想和他说说话,才刚一张嘴,褚衍又会马上转头,叫刘福禄再去拿一摞上来,本人继续埋首批阅,连他说话的机会都不给。
眼见着刘福禄忙忙碌碌,从外面呈上了一回又一回的奏折堆成的小山,自己嘴巴开开合合,欲言又止让小白眼狼堵了好几回,男人终于放弃,翻着褚国的史书郁闷了一个上午。
临近晌午,刘福禄进来请示褚衍要不要开饭,褚灵均肚子很合适地咕噜了一声,眼巴巴地瞧着褚衍。褚衍看都没看他一眼,微不可闻地“嗯”了一声。
刘福禄跑了下去,不一会儿菜便端过来了。
褚衍批完了最后一本奏折,放下笔,洗完手走到桌边坐下。
褚灵均殷勤地起身,拿了只碗和一双箸子恭恭敬敬地递到褚衍眼前。
褚衍垂着眸看了一眼褚灵均,没动声色,刘福禄见状赶忙接过他手里的碗筷拿给褚衍。
褚衍接下,默不作声开始吃。
男人讪讪地也端起自己的碗,扒拉两口米,拿眼珠子不断地瞥褚衍。模样竟有些可怜兮兮的,像是受了什么委屈。
吃完饭,褚衍竟自走到床边小憩,只留褚灵均在一边干瞪眼,满肚子怨念。耗了一会儿,看褚衍睡得香甜,觉得他一时半会儿醒不了,自己也趴在桌子上睡了过去。
褚衍慢慢睁开眼,深赭色的眸子看向趴在桌上,睡得安稳的那个男人。
像是怕惊扰了他似的,轻手轻脚地下了床,走到他身边缓缓蹲下,看他和顺的眉眼,看他睡梦中稍稍弯起的唇角,手指不自觉的伸过去,轻轻勾勒他的轮廓。
“褚灵均,褚灵均……褚灵均。”三声沉重而无奈的呼唤散在空气中,转眼便销匿。
从八岁那年初次相遇时他躲在父亲身后的那双亮晶晶的眸子,被他发现偷哭时抬头滚下的那一大滴眼泪,到他一声不吭从他身边离开,回来时生疏到令人寒心的态度,给他官职时他不知好歹的百般推脱……他真的是不知道该拿这男人如何了,放他走自己会舍不得,留他在身边这人又觉得不自在,像是受了委屈,一门心思想远离他。
更令人绝望的,是他们同生于帝王之家的身份。
这身份像是一道永远无法逾越的鸿沟,永远阻隔着他们。幼时倒还好,而到他继位后却真正是回不去了。他看出他顾忌,他怕;他亲近他不能,想要待他好,给他荣光与保护,他却毫不稀罕。
铁定心思以为他是什么豺狼虎豹。整日在他面前装作正义凛然全天下他最忠心的样子,还天真的以为他真的看不出来他的把戏,看不出他那单纯的一眼便可识破的心思。
像是灵魂深处最沉重的无奈,帝王低哑着嗓子轻轻道,“你若不是你,那该多好。”
酣睡的男人突然皱了皱鼻子,迷迷瞪瞪的半睁开眼,揉揉鼻子,“啊啾”一声,对着眼前着玄黑袍子的人猛地打了个喷嚏。
褚衍:“……”
褚灵均眨了眨惺忪的睡眼,看向眼前人俊脸上依稀可辨的几点唾沫星子:“……”惺忪的死鱼眼登时清明,瞪圆了眼睛的褚灵均惶恐退后,广袖拂地,磕了两个头,颤声道:“臣,臣大逆不道,臣臣臣……”
褚衍面无表情地抬起胳膊,褚灵均以为褚衍要发飙揍他,或者干脆将一而再再而三触怒龙颜的他灭口,吓得将瞪的溜圆的眼睛紧闭。
等了半天,身上并没受到交加的拳脚,褚灵均张开一只眼睛,却发现褚衍正拿着一张手绢,很淡定地擦脸上他方才喷上去的唾沫星子。
褚灵均:“……”思前想后觉得不好意思,向前膝行两步向褚衍道:“陛下要洗脸吗?”
褚衍:“……”继续擦脸。
“……陛下要臣帮忙吗?”不知死活地继续问。
褚衍瞥了他一眼,停下手中的动作,没搭话。
是默许的意思。
褚灵均又往前凑了凑,谄媚地接过手绢,小心翼翼地擦吐沫星子。
卧槽,凑近这么细看,咱们陛下长得也蛮俊的嘛~
褚灵均心头的大批神兽荡漾地将嘴咧到耳根,大笑。
褚衍看了看褚灵均不自觉一点一点弯起的嘴角,直视他的眼睛:“你笑什么?”
褚灵均惶恐,捂住自己的嘴:“……”昂?暴露了吗!
他是你的堂弟啊!他是尊敬而高贵的褚国的王啊!禽兽你刚刚在想什么呢!
男人向心头荡漾的神兽们咆哮。
赶紧装作什么都没发生样子,将手绢叠好放到桌案上,移开话题:“那个,哈哈……陛下休息够了吗?怎么到正则身边了?是有事吗?”
看一眼这装傻的男人,起身回到御案后坐下,“没什么……右相那边寡人已得到消息,时间大抵定在明年上元节宴会时,但具体情况探子还未得知。我们得快些做好准备了,姜瑾将军那边……有劳王兄打点。”
褚灵均直起身子正义凛然慷慨激昂,拱手道:“陛下放心,此事只管交予微臣!”
褚衍抬头深深看了男人一眼,垂首,在一边又拿过一本奏折,打开。轻轻颔首道:“有王兄这番话,寡人便放心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