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靠谱之路》六安与君眉

2、极恶鬼

　　叶檀追一只花瓶狐妖并非难事，收拾一只花瓶狐妖更非难事，但是当花瓶狐妖被一群法力甚高的恶鬼围攻时，就是一桩大难事了。
　　“你要早跟我走不就没这回事儿了么？”她隐藏气息，躲在树冠里，气咻咻地观察战况，“没义气没担当，果真是恶有恶报。”
　　花瓶狐妖不愧花瓶之名，已显出八分的败像，现下只能勉强护着真元被动逃窜，照旧逃得别有一番清雅脆弱的意味。可惜恶鬼不喜美色，叶檀不厚道地想，媚眼做给瞎子看。
　　“我倒不是打不过这几只恶鬼，”她仔细思量着，“可恶鬼一向群体而动，若是附近还有他们的同伴......那我就出师未捷身先死，要同狐狸兄一齐交代在这里了。”
　　叶檀不觉得与狐妖的交情够得上自己以身犯险，于是十分遗憾地预备转身而逃。她十分豁达地安慰自己的良心道义：”回去我给师父报个信儿，带人来替他报个仇，再与他做个法收真元重入轮回，也算对得住他了。”
　　这地儿，有竹林有桃树，做墓地也不错了。
　　她突然停下，这是山坡上，有竹林有桃树，而方才有一只缺心眼的小妖说：“就是那个山坡上的桃树，喏，竹林旁从左数的第二棵......”
　　李磬的意识开始模糊时，感受到少许微微的凉意，有人御风而来，有一柄长剑出鞘。
　　他瞧见那个不太漂亮的姑娘手执长剑，凛然立于他身旁，乾坤朗朗中只听得她的声音：“我们崇明山庄的客人，是你们欺侮的么？”
　　他突然有一点感动有一点羞愧，这个女孩子在以身犯险地救我啊。
　　“叶姑娘......”他低声说，“我......”他想说谢谢，想说你打不过他们你先走，想说我以后会认真修炼会尽心报恩。而他张了张口，突然无话可说，终于明白这位姑娘出手如风，将他困在了捉妖符里。
　　“我还能说什么呢？”他泪流满面地想。
　　叶檀御风而起，掐剑诀护体，默念起往生清心咒来，力图和平地化解恶鬼之怒，好送其入轮回，皆大欢喜。然后险些被裹挟翳怨的刀锋劈了半个脑壳。
　　哎呦妈诶，她倒抽一口冷气，顿时惊疑起来，这恶鬼莫不是有什么惊天奇冤，怎如斯顽固不化地暴虐，有点扛不住啊。
　　而恶鬼已扑来。叶檀来不及多想，挥剑而起，“呼正煞之风，引凛寒之雨，成困魂之境。”恶鬼的凄厉地嚎叫被束缚，冤孽之气在困魂之境中横冲直撞地激荡。
　　“解生死之劫，渡迷途之魂……”她险些一口气喘不上来，竟无法平息恶鬼的怨气，他们的戾气怨恨在挣扎与愤怒里愈来愈多，仿佛铁了心地拒绝安息。
　　这是怎么，叶檀咬牙想，竟不能化解么？那没法子了，灭掉算了。
　　她祭起长剑，引清气为锋，以内息作刃，左手掐一个“碎”诀，长剑化作细密尖锐的剑雨，撞入困魂之境。剑雨刺进恶鬼的身体，戾气消融，黑血四溅，顿时惨叫凄厉，恶鬼愈发凶悍地殊死相搏。叶檀死死地控住困魂之境，她的内息从真元力喷薄而出，几乎难以为继。“他们该不会想耗死我罢？”她分心一想，然后觉得这个法子十分可行，“我确实撑不住了。”
　　她勉勉强强地扔出一张降鬼符，却只激起恶鬼更强烈的反抗——如同生死之中的困兽，险些震开困魂之境。
　　这还是恶鬼么，她惊惧地想，后山之中怎么可能有这样的恶鬼？然后她瞧见不远处有几只雪狼，雪狼之后又是恶鬼。
　　叶檀觉得口鼻之处有点腥甜，我何苦来做好人呢？我和桃花妖的交情很好么？我这么护着他的本体，那桃花妖又不见得能明白，明白了也不见得能报恩，报恩我也不见得能活着看到，图什么呢？她一面苦苦支撑，一面豁然开朗地明白形势，无论这几只恶鬼是什么来头什么来意，我要还不快跑，就是傻子了。
　　一只雪狼从她背后扑来，叶檀勉勉强强一躲，胳膊仍被钢爪划出个长口子，戾气入体，黑血直流。她痛得神志不清，困魂之境立破，恶鬼众出，呼啸而来。
　　“别处就没值得捕食的妖怪人类么？难不成我的肉格外香，还是花瓶狐妖太招人恨了？”叶檀一面想，一面费力地挑开一只雪狼，勉强格挡了恶鬼一剑，顿时虎口震裂，长剑两断。
　　好了，她无可奈何地认命，术法是用不成了，于是只能胡乱掐一道“防”字诀，从七八柄斧头长刀短剑中险象环生，屁滚尿流地逃了出来。然后抓起符咒，有一道是一道的一面丢一面狂奔而逃。顿时清心咒往生符的仙光无用而圣洁地飘荡，难得其中夹杂一张勉强绊住恶鬼的定魂咒，稍许拉开一点救命的距离。
　　她如斯忙乱，依旧一心二用地想起罪魁祸首，于是赶忙放出狐妖来责骂：“这是怎么回事儿？你招惹的什么东西啊？”
　　李磬奄奄一息：“我也只是倒霉催的无辜路妖，不幸碰上这些不讲理的东西，逮着就打。”
　　叶檀觉得有理，赞同道：“也是，你能惹的事儿无非是风流债。而我瞧着恶鬼揍你的力度看你的眼神，应该不会与你有什么情爱纠葛。”
　　李磬默然无语，救命恩人说得如斯有理有据，那我还能说什么呢？所幸救命恩人并不指望与他谈天，照旧把他塞回捉妖符。
　　无法往生超度化解戾气，不分青红皂白逮着人就打，还长成这样的，莫不是极恶鬼罢？叶檀一面痛得龇牙咧嘴，一面分心琢磨，越发觉得有理，那就该用封印符……封印符不行，我身受戾气，不能再调动内息了。
　　仿佛为了印证自己的顾虑，她体内的戾气与伤口一齐作痛，几乎眼前一黑，险些被恶鬼追上。
　　亏我方才嘲笑狐妖撒丫子跑的曼妙姿态，她苦中作乐地想，当真是风水轮流转啊。
　　一只雪狼扑了上来，叶檀不得不掐一个“防”字诀，挡住它的一爪子，再用“刃”字诀伤其脖颈，登时戾气冲撞，痛得她脚下一软。
　　我没法撑着跑回门派，她认清了现实，不解决掉他们，迟早要被追上砍死。
　　不得不孤注一掷了。
　　封印符祭出，以血为引，调息催发。
　　她无法用“防”，无法逃跑，只能眼睁睁地瞧着跑到面前的一只恶鬼，面色发青而狰狞地举起铁剑，冰冷的短剑刺在她肩头，生生卸下一臂。
　　要是他再晚一步就好了，叶檀想，没有手还能用符咒术法么？
　　李磬看着她的脸迅速地苍白扭曲，封印符的后续只需鲜血，而叶檀此时最不缺的，就是喷薄而出的血了。恶鬼在嚎叫着挣扎，他们开始渐渐化成黑烟。
　　捉妖符制不住李磬了，所以他知道这个女孩子要死了。
　　叶檀长这么大，头一次独自身处性命攸关的境地，头一次见这么多血，头一次茫然无措孤立无援。她连疼都不大感觉得到，只木讷地看一看自己的断手，再木讷地看一看依旧嗜血的封印符。
　　“我居然要死了，”她默默地想，“只是为了捉一只狐妖而死在极恶鬼手里。还没有全尸，身边只有一只狐妖，不晓得他会不会偷走我的真元。”
　　她怅然疲惫地倒地：“柳恒终于可以如愿以偿地独树一帜了，我们同辈的弟子，还没谁真正见过身边熟人的死罢。就冲着豪侠美梦，他也该为我复仇。不过复仇还是指望师父靠谱......师父可以再收一个弟子。”
　　“混帐柳恒，混帐狐妖，混帐恶鬼。”
　　“可惜我学艺不精。”
　　她在闭眼之前看见花瓶狐妖颤巍巍地起身，勾画出一个妖符，有一只桃花妖不辞辛苦地跑来。
　　喏，对了，狐妖讲求报恩来着，我有救了么？她振奋精神，终于体会到迟来的剧痛，然后一点一点沉入黑暗。
　　柳恒依旧在与师妹置气——鉴于他刚刚被师父抽打，不敢同师父耍性子。于是愤愤地想起师妹的手段，心疼起遭受无妄之灾的好友。叶檀是修习符咒术法的，固然不会出剑伤了李磬公子，但捉妖符是李磬公子呆的地方么？
　　等李磬公子被带到山上来，师父是好相与的么？我该怎么向他解释，怎么把他偷放出去，要不然，一同亡命天涯建功立业也是好的——他突然顿悟，我与师父师妹不和已久，早该如此了啊。
　　“师父，”他获得正解，按捺住得意洋洋的小心思，十分小心恭敬地踏出第一步，“师妹她捉到妖了么？”
　　赵玄佑十分看不上大弟子的德行，连眼神都懒得施舍，装聋作哑地书写符咒。
　　“师父你不瞧瞧师妹怎样了么？万一她扛不住，”柳恒厚脸皮游说，“我们也好帮帮忙啊。”
　　“行啊，”赵玄佑冷冷道，“你掐一个“镜”诀，自己瞧瞧罢。”
　　柳恒闭嘴，直觉觉得自己又惹祸上身了。
　　赵玄佑果然恨铁不成钢地看他一眼，信手掐一个“镜”诀，怒道：“连这个都不会，我白教你两百多年了。看懂了没？回头练个三五百遍......”他只骂到一半，突然怔住，他看到镜中的叶檀断臂，失血，染戾气之毒，重伤不醒。有一只狐妖一只桃花妖在她身旁，桃花妖惊慌失措地叫着，妄想堵上她的伤口。
　　柳恒怔住了，师父早已扯过剑御风而走，连骂他都不及。他哆嗦着伸出手，调息，掐“镜”字诀，心念叶檀的八字。他愣愣地望着，突然明白了什么是笑话，方才自己想的种种，都是，而且一点也不好笑。
　　叶檀的伤，明眼人都瞧得出来是何物所致——地府渊狱的极恶鬼。
　　昨日，他与宋衡相争时在地坛，地坛镇守着极恶鬼，地坛上的封印在打斗中松动。他没有在意，反正明日封印就该重新加固，反正极恶鬼很久不曾出现过了。
　　而如果叶檀不受伤，那么明日就该轮到她去加固封印——可惜这一次再也不可能是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