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ABO當晨曦漸啟》留春

1、序章

　　阿爾伯特永遠記得十歲那年和雙親搭上前往多麗安大陸的船。經過三個多月的飄泊後，滿船瀰漫出的強烈惡臭，混合著腐肉被割開的腥味還有海風、排泄物、餿水，令他巴不得變成一根沒有嗅覺的木頭，好躲避這場彷彿永無止盡的災難。
　　「阿爾，把你自己弄乾淨！」母親歇斯底里地抓著他的手臂，將他扔進清潔室──窄小、灰暗的小房間，合成的水會帶著巨大的壓力沖刷皮膚上的每個空隙，帶去的髒污留向底下的排水孔，再度分解，將氫和氧製成純水。當然，其他的有機元素也會得到十分充分的回收利用，或許明天就會出現在船員的餐桌上，揉進漢堡肉裡或者組合成一杯美味的橙汁。
　　這是再正常不過的了！
　　但是阿爾伯特總是害怕地想像著那些沖向自己皮膚的水上究竟帶著多少噁心、骯髒的病菌。
　　他努力掙扎，「不要，媽媽。」
　　「嘿！再不把你自己洗乾淨，別想今天爬上床睡。」最後父親忍不住揮著拳頭威嚇。
　　這樣的戲碼，曾經令他痛苦。
　　但是如今也令他懷念。
　　三個月過去，他再一次踏上結實的陸地，驚慌看著那艘船在爆破聲中消失，而他父母親的遺骸也隨著瘟疫化成灰燼……

　　這一年距離古人類的母星地球滅亡已經超過無數光年。三百艘諾亞號星艦滿載著倖存的人類及數億個物種胚胎在另一個宇宙生根。經過不斷的復育，這些曾經滅絕的生命在另一顆年輕恆星的光芒照射下茁壯。新的星球中，河裡又有了鮭魚洄游。新曆元年起始於第一尾自然生產的鮭魚出現於河川之中，從此人類邁向了新的紀元──不再以耶穌的誕生紀年，而是以一條鮭魚象徵人對「自然」的崇高景仰。
　　或許是諾亞號漂流太空期間過於狹小的空間影響了人類的演化，也或許是為了更好地適應新的星球環境，介在生理男性與女性之間的雌雄同體變異為主流性別，最終跨越了雌雄的界線，形成了Alpha、Beta、Omega的男女六元生理性別：擁有巨大的「結」、充滿剛強力量的Alpha男性站在社會的頂端，成為軍政要員；具有韌性的Alpha女性以其決斷與溝通的能力，扮演了各個機關管理者的角色；Beta性別的男女作為穩定的基石，填補了各個階層中「工蜂」的職務；擁有較佳繁衍能力的Omega男女則因擁有孕育Alpha的能力，成為延續物種的「補給者」。
　　阿爾伯特曾經在小學課堂上看過男性和女性兩種性別的性徵圖片，也見過Alpha、Beta、Omega的生理、腺體解剖圖等，還觀看了一段很長的影片。他知道自己的母親是一位Omega男性，然而，即使在課堂上拿了A的成績，他仍舊區辨不出母親和父親之間明顯的差異。手腳粗魯的母親會押著他的頭讓他吃不喜歡的組合肉，也會拿著棍棒追打他。尤其是捏著他耳朵大罵時，那傳說中溫婉的Omega氣質簡直蕩然無存。
　　只有那麼一次，他感覺到了作為Omega的獨特柔和。
　　那是母親感染瘟疫奄奄一息的時候，他就那樣柔順地蜷縮在死去僵硬的父親懷裡，黑色的髮絲散落在父親的臂彎上，側著身軀，嘴角掛著溫暖的微笑，對阿爾伯特說：「我也要走了，你要照顧好自己。」
　　阿爾伯特的外婆曾經讚美他長得像母親，可惜的是，在他往後漫長人生中，無數次站在鏡子前面想複製母親的笑容卻不可得。於是，他想，這是因為自己是個Alpha的緣故吧！
　　母親死去，阿爾伯特忘記自己是否曾經哭過。那柔和的微笑像一禎永不腐朽的相片。不久，船終於靠岸了。
　　在黎明之際，一整隊身穿防護衣的武裝士兵逆著曙光而來，他們拿著激光槍，破開船艙的門。髒兮兮的阿爾伯特被一位士兵從衣櫃裡抱了出來。
　　「報告！」
　　「怎麼回事？」阿爾伯特聽見士兵腕上的聯絡器這麼問。
　　「找到一個小孩，還活著。」
　　「小孩？」
　　士兵一手抓著阿爾伯特的後頸，一手把槍口頂住他的腦袋，環顧了船艙一圈後，皺著眉頭說：「還有兩個大人，一具還算新鮮，一具已經腐爛了──」
　　阿爾伯特知道士兵說的是自己的父母。
　　「是你父母嗎？」士兵低下頭問他。
　　「是的。那是我爸爸媽媽。」阿爾伯特回答。
　　聯絡器那一端沉默了幾秒鐘。
　　「留在那裡。他很有可能也是感染者，讓醫護兵過去處理。」
　　新曆一三二七年，暱稱為「幽靈」的病毒無聲無息地散布在人類棲身的星球上。感染者先是出現輕微的感冒症狀，接著意識模糊、昏沉、嗜睡，然後就此一睡不醒。曾經一位醫生剖開了第一個確定感染者的大腦，裡面只剩下無數類似孢子的微小顆粒，在那醫生驚愕之時，病毒已隨著空氣忽地飄散開來。
　　只有如地獄焰火的高溫能終止這病毒的散播。
　　失去母星的人類，無法再承受失去另一顆星球的災難。
　　士兵和之後來到船艙的醫護兵一起將唯一倖存的阿爾伯特裝進隔離箱。透過箱裡小小的視窗，阿爾伯特看見了整艘載滿病毒的新幾內亞號在曙光中爆炸、碎裂、化為一朵巨大的烏雲。發現他的士兵摘下了頭盔，露出一頭簡短而張揚的紅髮。
　　阿爾伯特看見士兵對著燃燒的船艦敬了一個標準的軍禮。
　　這場爆破的影像完整保存在軍部檔案裡，連帶著阿爾伯特的細胞樣本成為一級加密訊息，所有的真相都成為不能洩漏的秘密。
　　阿爾伯特永遠地成為一個十歲的男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