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还有明天》荞槑槑

41、第 41 章

　　从屋后的小路出发，翻过山岭，粗壮松树的庇荫下安静地坐落着并联的坟墓。修葺起来的墓池里落满了厚厚一层松针，墓碑前长着杂草遮盖了碑上的字。其中一座显得年代久远一些，但都能从中看出已久无人问津。云归村的丧葬风俗保持着古老的传统，风水先生根据其人的生辰八字寻找到适合下葬的地方，所以没有公墓园，每一座山上都会有一两个墓地。
　　迟睿弯腰，将墓池中的松针清出，拔掉杂草，用树枝捆扎起来充当清扫工具，扫去碑上的灰尘。他一言不发，如同沉默的劳工，只一心专注工作。但左皙知道，这不是他的工作，这里躺着他的养父母，而他却是在他们去世之后第二次出现在这里。他和迟歆都刻意切断与过去的关联，选择将云归村的一切都埋藏在心里，不愿想起。然而不回望不代表会忘却，它们会像坚韧根须一般驻扎在心底，让人不容忽视它们的存在，终有一天你会转身重新审视自己的过去。
　　“阿睿，休息一下吧。”左皙试图夺过迟睿手中的砍刀，而迟睿正欲将横亘在坟墓上方不断下垂的松枝砍断。
　　“你站到那，不要动。”他用眼神示意左皙站远一些，拿起砍刀朝松树走去。
　　下垂的松树枝不算太高，迟睿举刀正好可以砍到，手起刀落，费了好一番功夫才砍断。他把树枝拖到一旁，扔在墓地外围处，返身回来，静静地站了一会，似乎在思考哪些地方还需要休整。
　　左皙叹口气，从早已备好的包中抽出纸巾，默默走到大汗淋淋的迟睿身边，抬手擦去他额上的汗珠。他心疼这个人，不习惯言说，会以自己的方式去守护所爱的人，即使要背负满身伤痕。那日，他从康晋阳手中解救了自己，却激起他沉匿多年的另一面，凶残、野蛮，他一直不愿意暴露并且深深厌恶的自我。
　　迟睿保持静立的姿态看男孩认真擦汗的样子，他只需稍稍低头就能碰到左皙的双唇，而他也这样做了，只是一个很轻的吻。左皙的手却停住了，他怔怔的的看着轻触他双唇却立即抽离的迟睿。
　　“回去了。”
　　迟睿牵起左皙的手却马上放开，只因他突然才意识到手上因为劳作而占有污秽，甚至还沾有黏腻的松汁。左皙先是一愣，却在看见迟睿微微皱眉时才明白，然后便不管不顾的反握住对方的手，丝毫不介意手上的脏污。
　　往回走的路比来时轻松了许多，因久无人迹踏至小路都被野生植物淹没，需要认真辨别才能找到路径，而回去时只需沿着来时留下的痕迹就能轻松找到小路。上山的路较为艰辛，迟睿一直走在前面，拖拽着左皙。然而左皙还是一个打滑，差点摔下去，幸而迟睿紧紧拽住。走到山顶，左皙有些气喘，迟睿便停下休息。
　　“心不在焉，在想什么？”迟睿挨着左皙坐在一棵迎客松下。
　　清风习习，吹动着发梢，左皙终将自己想了多日的疑问问出口：“阿睿，你怎么知道康晋阳会在这里？”
　　“因为你在这里。”那日清晨，迟歆打来电话告知康晋阳逃出疗养院，左皙的电话落在酒吧无法接通，苏延告知左皙已前往云归村，他们便直奔这里。
　　“阿睿……”他握住他的手，欲言又止。
　　“想问什么？”
　　想问的问题很多，比如他会不会因康晋阳而受到牵连，他现在在想什么，为什么被保释后带他回云归村清理养父母的坟墓？
　　“我想让他们见见你。”迟睿似乎一下便洞穿了左皙的想法，“你要探究我的全部，我会亲自告诉你，包括他们。”
　　左皙轻轻靠在他的肩上，“我不是要窥视你的过去，我，只是想更了解你，对不起，阿睿。”
　　“我不该迟迟不做决定，害你深陷险境。”语气中充满了自责与懊悔。
　　“你，做好决定了吗？”声音怯懦得连细微的风声都能将它盖住。
　　“笨蛋。”他揉揉左皙的头，“我的选择永远都是你。”
　　“阿睿……”一激动便两手抱住了迟睿的腰腹。
　　“好好听着，”迟睿掰过男孩的身体，正面以对，神色严肃，“我只爱你一个，舒羽是个意外。年少时，羡慕别人完整的家庭，舒羽给了我幻想，遇到你才明白，只有你在的地方才是我的家。只说一次，不许再质疑。”
　　左皙呆愣着忘了该如何回应，只是极为认真的看着迟睿，心里所有的不安与恐惧都在这些话里消弭。
　　“你后悔也已经来不及了。”见男孩迟迟没有反应，迟睿霸道的吻了上去。
　　“唔……”左皙这才回过神来。
　　两人分开，嘴角还留着津液。
　　“阿睿，好想和你一起生活在这里。”左皙由衷的感叹道。
　　“好。”迟睿没有一分迟疑。
　　“嗯？”他以为他会拒绝，他以为迟睿并不喜欢这里。
　　“我并不讨厌这里，我的养母给我创造了不同的人生，尽管支离破碎。”他站起来，俯瞰着山脚下的村落，绿油油的稻田，稀疏的房屋，这里是他人生中重要的组成部分。“我曾经差点杀了她……”
　　“那不是你的错。”他想安慰，却发现语言匮乏。
　　“苏延那一刀并不致命，我抱着她上出租车时，刀子还扎在她的胸口，我握住了刀柄，只要用力，她将不再有生还的可能。我厌恨她捆缚了我，她是我的耻辱，如果没有了她，我不必遭人嘲笑，我将会有我自己的人生。可是，她挪开了我的手，告诉我所有的真相，然后拼尽最后一丝力气结束了自己的生命，她死在我的怀里。”这是他不曾告诉任何人的过往，那一刻起，他封存了自我的邪恶，亦杀死了过去的自己，以另外一种他养母曾期许的方式生活下去，成为优秀的人，努力过完自己的一生，如果没有遇见左皙，他的生命会以死板的方式继续。
　　左皙站起来，牵住迟睿的手，十指相扣，什么也没有说，只是紧紧的握着，所有安慰的语言都显多余，他们都懂过去的伤痛。他们都从最深的悲剧出发，兜兜转转才走到彼此的身边，相依相偎才能将幸福留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