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是否还有明天》荞槑槑

1、第 1 章

　　他抵达时已是深夜。
　　水乡的夜晚，似五月的性情，空气潮湿，露水深重。裸露的手臂仍感一丝凉意。过河，即是“对岸”酒吧。
　　他略感疲累，在桥上坐下。石桥冰冷，铺上一层凝滞的湿气，寒意加深。河道灯火明亮，水上雾气漂浮，朦胧质感削弱尖锐光亮。柔和，轻缓，容易催人沉睡、遗忘。他心生满足，连同心事一起静默在这寂寥夜色中。
　　视线不偏不倚，落在酒吧门外临河圆木桌上彼此无言的年轻情侣身上。女生趴在木桌上，身上披一件黑色厚外套，一旁的男生支着手肘，撑着头，身子正向对着洹河。夜色中，他们是唯一还未离去的客人，却如雕塑般，静止，深沉。
　　石桥另一边传来轻微跑步声，似刻意控制与石板摩擦发出的声响，节制而有力度。声音越来越靠近，人影也随之出现在蒙蒙雾色中。相互而视，点头示意，眼神中并无半点惊讶，仿若是相约在此的相熟朋友。他在他身旁坐下，清浅微笑横过眉梢，似他正前来与他赴约。
　　他说：“原来你喜欢在夜深人静时跑步。”
　　“是，深夜跑步让人保持清醒。”
　　“这个地方确实容易让人沉睡。”
　　“你只是恰巧遇上洹邑最美的时刻。如果天色渐明，人声鼎沸，洹邑将被掩盖在喧嚣之中。”
　　左皙笑笑，“此刻它还原真实，如此美好宁静，而人却更容易迷失。”
　　“心若分明，便知晓该何时醒来。左皙，你累了，好好睡一觉，一切明天再谈。”拿过左皙放置一旁的背包，苏延起身，朝着酒吧走去。身后的男孩显露疲累，那是因旅途困顿和感情受损所带来的身心创伤，他不过问，不揭露，只给予适当的对待。
　　望着渐行渐远的背影，倦累之感重在身上蔓延，左皙终于意识到旅途结束，此地已是终点。
　　他安排他入住。把房间让出，准备简单的食物。他知道旅途艰辛，此刻他最需要的是果腹的餐点和安静舒适的睡房。他没有问及他来洹邑的原因，此后也一直未曾提起。他知道如何保持各自空间的私密性，心照不宣，无需对他人交代自身的前程往事。他唯一明确的是，此刻的他需要独处，休憩。
　　他希望在晨光中醒来，然而暮色已至，天色灰蒙。洹邑正迎来时日长久的雨季。他倚在窗边，雨水顺着房檐紧凑有序的滴落。窗台盛放红艳杜鹃，颜色明亮，傲然自矜。雨中仍有不少走街串巷的游客，手持颜色各异的雨伞。他心潮泛起，想在雨中奔跑。他的曾经，有个人会在雨天将他紧拥，给予陪伴，呵护，小心至极。然而情爱已在他心上脱落致死，回忆是烙印于心，血色浓重的痛。
　　河道中，船桨划过，涟漪层层叠叠扩散。不知谁的快门一按，白色亮光闪现，河岸两旁灯火竟不约而同，迅疾绽开暖色的光，撑起一片明亮的世界。雨中洹邑，灯火通明。柔缓明亮，沉静自持，有多少人为这别致景色而来。区别于城市路灯的照明点缀，它独在游人心中盛放一片温暖。
　　苏延与路辰正为临河木桌撑起遮阳伞，如丝细雨飘落发梢，结成细小水珠，晶莹柔美。
　　路辰问：“睡得好吗？”
　　他从窗口俯视他们，说：“很好，只是睡太多了。”
　　“不要紧，睡一觉才有精神。酒吧要开业了，你去厨房，我给你准备了晚饭。”
　　酒吧每日晚六点营业至次日的凌晨五点。其实零点一过，客人几乎都已散去，但仍有彻夜逗留的游人和深夜抵达的背包客，通宵达旦的酒吧便成为他们停留的最佳选择。除此之外，苏延还外带一个更加私人的原因，他喜欢在沉静安宁的深夜，穿街过巷，悠然奔跑。不在摩肩接踵人群里穿行，避开人世喧哗和吵闹，他已全然熟知洹邑最为真实的样子，亦如他对自身的坦诚相见。
　　昨日夜中临河而坐的女子，发丝湿透，神情寥然，她独自一人在相同位置坐下。
　　苏延手中的遮阳伞还未撑开，她并未在意，随口而说：“请给我一杯·····”停顿有些长久，一时遗失了相关的只言片语。她笑笑，“我需要一杯烈酒，但我忘了它的名字。”
　　“名字并不重要，请稍等。”苏延继续完成手中的工作，伞叶完全展开，为坐于其下的人撑起一片无雨的天空。
　　路辰转身进入酒吧端酒时，女子忽然起身，以迅疾速度跃入河中，沉入河内，消了踪影。
　　周遭分散的游人快速聚集，纷纷揣测落入水中的究竟是何物，也有随之跳入水中准备救人的游客。只是，女子很快便从水中探出头，酣畅淋漓的在河中游动，仿佛干涸之地的鱼遇上润泽的海水般畅游。弄得企图救人的好心人士不明所以，只好莘莘然爬上旁边的小船。人群便各自散去。
　　左皙一直看着水中游动的女子，若有所思：她潜入水中是为沉寂自己的心还是仅为掩藏眼中的泪？
　　苏延始终端然视之，说：“她在这里逗留一个多月，昨夜被男友找到，两人激烈争吵，平静之后，便一直沉默不语。”
　　“有地方搁置、埋藏，便还有复生的可能，如若在心中死去，则失去了切实的意义。”
　　“左皙，你与迟睿已到这种地步了吗？”
　　“不，是我与自己。”

作者有话说

　　第一次发文，有很多不足之处，所以有些忐忑。另外，文中的地名大部分是我杜撰，如有雷同真的是巧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