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幻生》九宁

2、第②章

　　“启禀老爷，外面有一位姓孟的姑娘求见老爷，自称是老爷的一位故友。”

　　故友？

　　骆阡音合上古籍搁置一旁：“倚兰亭见客。”

　　又是一年上元节。

　　繁华的帝都大街上花灯高悬，人声喧嚷。

　　站在国师府门庭外的两位女子，红衣女子灵俏动人如桃之夭夭，蓝衣女子典雅不俗似空谷幽兰。

　　“婆婆，下雪了！”

　　闻言，孟笙抬头看天，墨染的天空飘下了星星点点的白色雪花。

　　红莲摊开掌心，晶莹落入其中，很快消失。她颓败地收回手，神情感伤：“可惜，阿骨已经不在了。”

　　半年前，婆婆去往生谷度化亡魂宿梦，回来后，身边就多了一只快入虚忘之境的灵。

　　五识丧失了四识，她只剩一双眼睛水灵通透。

　　婆婆说，她叫阿骨，是她一位已逝故人留下的灵。婆婆的故人已经彻底遗忘了阿骨，所以，她也快死了。

　　阿骨特别喜欢雪，只有在下雪的时候，她才会笑，她笑的时候，眼睛也是笑的，就像两个弯弯的小月牙儿，十分好看。

　　阿骨走的那天下了很大的雪，她赤足在雪地里走了很久，直到黑洞将她彻底吞噬。

　　老管家从门庭里走出来，恭谨道：“我家老爷请二位姑娘入府相见。”

　　孟笙微微颔首：“有劳了。”

　　老管家将二人带到倚兰亭处自行退下，孟笙吩咐红莲守在亭外，独自登上百层石阶。

　　骆阡音拾袖提起酒壶斟满了两杯酒：“孟姑娘，请坐。”

　　孟笙在骆阡音的对面坐下，两指捏起杯子放于鼻间，淡淡开口：“我不喜醉生梦死。”话音刚落，杯中的酒也空了。

　　骆阡音不动声色地饮掉自己杯中的酒，又添了一杯新的，拿捏在手里把玩。“显少有活人愿意同浮屠阁的孟婆做生意，用命换的东西，代价太大。”狭长的眼角微挑，“不知道孟婆是看中了骆某的哪样东西。”

　　孟笙从腰测拿出一件锦帛包裹的物什放在他面前。“往生谷的那只灵，死了。”

　　骆阡音在看到锦帛里露出的一角白色时，执杯的手颤抖了一下，酒面漫过杯沿洒在他的手背上，他不甚在意地放下酒杯，嘴角却微微下压，冷冷道：“一只灵的命对你没有多大价值。”

　　“我是忘川之水结出的死灵，而阿骨，却是上古之神创造的月灵。引她的梦填补我的灵缺，无疑是引火自焚。”孟笙看着亭外纷扬的大雪。

　　“墨止上神，他忘了她。”

　　“砰”!

　　酒杯落地，四分五裂。

　　上古众神凋零，唯有墨止长存。难以忍受独处神山的千万年孤寂，墨止上神以自身神力创造出一只月灵，常伴他左右，他教她读书写字，教她人生百态，看着她从一个小婴儿逐渐成长为惹人怜爱的大姑娘。

　　月骨有副不安分的性子，总是趁着墨止闭关修炼的时候，偷偷跑到人界玩耍。

　　墨止深知月骨的脾性，他担心她在外面遇到危险，每次都会变出个幻影悄悄地跟在她身后。

　　月骨虽聪明古怪，但涉世未深，遇到有些道行的狡诈之徒未必能够顺利逃脱。

　　最糟糕的一次经历莫过于她被一个山野道士抓住，那道士见她长得好看竟转手以高价将她给卖进了勾栏苑。

　　墨止对风花雪月的场所并不陌生，他经历轮回之劫时，与这些地方……颇有渊源。

　　墨止化为一股清风进到月骨所在的房间，她居然十分配合老鸨地换上了花娘所穿的衣服，还转了个圈，搔首弄姿，美滋滋地问笑得嘴巴都合不上的老鸨：“我美吗？”

　　老鸨自然点头如捣蒜。

　　被卖了还帮着别人数钱！此刻的墨止也不想承认，眼前这么笨的丫头居然是他一手养大的。

　　月骨的初夜被一个肥头大耳的员外买了，她灵力被封跟一个普通的纤弱女子没什么区别，胖员外三两下的功夫就把她压在身下了。月骨这才知道害怕，眼泪都流下来了。

　　墨止觉得教训得有些过了，便现了身，将压在月骨身上的胖员外直接从二楼窗口丢下去，带着月骨回神山了。

　　月骨那晚什么话也没有说，把自己反锁在屋子里不出来。墨止心里有些郁闷，他坐在液清池边喝酒，一坛接一坛，喝了许多。月骨却突然从池子里窜出来，未着丝缕。

　　他确实是醉了，所以才会在跟她解释了“夫婿”之后吻了她。

　　他以为他们可以一直这样下去。

　　然而，一场神魔大战毁了一切。

　　墨止神元尽损，众仙合力也只能保住他最后残留的一丝神识，但墨止的神识迟迟不愿寄托人魂进入六道轮回，而在往生谷徘徊了数千年。

　　他让她在往生谷等他，他又怎么忍心不去赴约？

　　可是，月骨看不见他。他只是一缕缥缈的神识，随风易散。

　　月骨在往生谷等了一天又一天，一年又一年。

　　因为她知道她活着，所以他也一定活着。

　　因为有信念，所以她每天都活得很开心。

　　她跟谷里的生灵们关系很好，她会跟他们讲她跟墨止的故事，会变成墨止的样子给他们看，那时候她脸上的笑比阳光还要灿烂耀眼，往生谷里许多的山精鬼怪都想把她娶回家当老婆。不过，也只敢想想而已，他们亲眼见过上门提亲的狗妖被月骨打得屁滚尿流的场面，怎一个惨不忍睹！

　　后来，月骨发现了自己的左胸口出现了一个黄豆般大小的黑洞，黑洞随着时间的推移会不断地向外扩散。等到黑洞扩散到能够放进一个婴儿的拳头的时候，月骨开始了残酷的杀戮，她几乎杀光了往生谷里所有的生灵。

　　月骨需要强大的力量，能够与上古之神相抗衡的力量来填补自己的灵缺，更是来欺骗自己的感情。

　　墨止还活着，他没有遗忘她！

　　最终，月骨成了世人嘴里的怪物。

　　“阿骨说得对，你不是墨止上神。早在一千多面前，墨止上神的梦就被上一任孟婆度化了。”孟笙收回远眺的目光，淡淡地说，“我今日把阿骨的簪子送还给国师，也只是希望这世上能够有人记得她曾经来过。”

　　天际砸下一声闷雷。

　　骆阡音颤抖着拿起桌上的锦帛，眼角却兀自有了泪：“她走的时候说过什么？”

　　“什么也没有说。”

　　**

　　青山竹林，碧水淙淙之中，一楼独踞，四角飞檐悬下九塔铜铃。

　　风过，铃动。

　　“叮咚咚——叮咚咚——”

　　清脆响声响彻群山遍野，召唤迷途的魂灵。

　　月骨坐在高高的窗沿上，晃着双腿，看远处山岚如墨，她“说”：“我见过他，就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