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雀！我为巫女》醇酒若水

2、破庙惊魂

　　夜，浓得化不开的混沌。茫茫太荒只我一人，我睁大模糊的双眼四处寻找，步履虚浮……
　　忽见前方闪出一缕红光，在令人窒息的黑暗中发出妖魅的如豆光芒，我如抓住救命稻草般朝它奔去，近了，竟是一尊悬浮在半空中的青铜兽像，其状似鸟，展翅欲飞，如血的光芒正从它双眸中射出落在我的脸上，我感到刻骨的冰冷。
　　受了蛊惑般，我来不及思考已朝它伸出右手，当右手终于触碰到那斑驳的翅膀，一股触电般钻心的疼痛却从掌心传来，我身子一麻想抽回手来却是力不从心，一股巨大的引力擒住了它，我全身都在颤抖，看着自己的鲜血从青色血管中汩汩流出，在空气中氤氲成血色一片，而那铜鸟似活了般抖落一身铜绿，直直朝我扑来……
　　“啊！”我尖叫一声猛地惊醒，出了一身冷汗。
　　“丫头，你怎么了？”一紫衫美人坐在床边一脸关切，她把惊魂未定的我慢慢扶起，“丫头，做噩梦了？”
　　我眯着眼睛看她，平复着自己如鼓的心跳：“嗯，做噩梦了。”
　　美人揉揉我的脑袋，“我去给你倒杯水。”
　　我环顾四周，青色床幔，窗明几净。还好，这里不是哀鸿遍野的野外，我正躺在柔软的床上而不是潮湿晦暗的树洞里，悬着的一颗心终于放了回去。
　　“我家弟弟也和你一般大。”美人笑着向我走来，云髻花颜，如弱柳扶风，外着一袭紫衣，白色抹胸裸露雪肤妩媚动人。我想倾城倾国，怕也不外如是。
　　她把水递给我，眼里闪烁着的光彩，我忍不住问：“圣手姐姐的弟弟一定很可爱，他现在哪儿呢？”
　　“他从小就调皮，总爱戏弄别人”，美人顿了一顿，“现在我也很难见到他了……”她的声音似是叹息，眼里的光彩暗了几分。
　　我拉着她的衣袖说：“圣手姐姐这么美，圣手姐姐做我的姐姐好不好，我会陪着你的。”
　　美人噗嗤一声笑了：“你这小丫头！再睡会儿吧，身体刚好，明天还要赶路。”我点头乖乖躺下闭上眼睛，听到她轻轻退出去合上了门。
　　掌心的刺痛感让我睡意全无，又过了一会儿，四下无声，我睁开眼睛悄悄把手拿出来，右手掌心排成星状的五颗痣红得触目惊心，仿佛就要渗出血来。我又闭上眼睛，握住寒冰玉，等热血一点点平复下来，头脑中回想着婆婆的话：“你为异类，今又身现异象，祸福难料……”
　　婆婆是我来到这个陌生的地方第三天遇到的，当时我已饿了两天，奄奄一息，掌心的疼痛更让我痛苦不堪，若是有力气，我真想砍断这只手。
　　三天前我醒来时就在这破庙里，衣不蔽体，身边是和我一样衣衫褴褛人们，他们瘦骨嶙峋，恐怖的目光不时落在我身上，仿佛下一秒就要冲上来把我撕碎吃掉，那深重的欲望让我不寒而栗。
　　我曾亲眼看到赤着肩膀的黝黑男人把一个男孩拖出庙外，我认识那个男孩，他曾不顾娘的阻拦来到我面前叫姐姐，眼神澄澈透亮。而那双眼睛里现在却盛满无助和绝望，它的主人声嘶力竭地喊着“娘！”“娘！”，凄厉如刀片割过皮肤。几个男人跟了出去，过了一会儿，安静了。我看到男孩的娘缩在墙角，她好像很冷，一直在哆嗦。
　　我的胃一阵抽搐，眼前一黑，又昏了过去。朦胧中，我听到说话声：“一道红光就躺在这里了……妖物啊，别过去……”我的小腿一阵冰凉，有人喊叫“红光！”“妖怪！”，有许多人从我身边跑过……他们怎么了？我为什么会在这里？
　　再次醒来，身边多了一个人，一身黑衣的老妇坐在我旁边朝我露出微笑，我警惕地看着她。她从怀里摸出一样东西递给我，我愣了愣，警惕地接过来，是一个饼。瞬间我感受到四周传来的虎狼般饥饿的气息，但是没有人上前，她脸上的笑容深了几分。我狼吞虎咽地吃起来，肚子里的火像是要把整个人烧掉。
　　“给我看看你的手。”她的声音苍老嘶哑。我没有动，跟她对视着，她的目光没有躲开，一会儿我败下阵来，把右手伸给她。许久，她叹声说道：“你为异类，今又身现异象，祸福难料……你可愿意跟我走？”
　　“我愿意。”我爽快答应。她脸上露出微微诧异，但还是俯身将我抱起。
　　是的，我不知道她是谁，但是那不重要。我不想死在这儿，不想死在这儿尸骨全无。
　　她抱着我向外走去，经过的人群自动分出一条路来，我在他们脸上读出了一种表情——害怕。他们为什么害怕？
　　她让我叫她婆婆。
　　婆婆带我骑马从青州一路南行。那是我第一次见这种叫马的动物。它对我来说是庞然大物，但我对它感到亲切，我轻轻抚过白马脖子下方自然生长的棕毛，感受到它的呼吸，它长鸣一声，竟然匍匐下来，它看我，眼神如一潭深泉，温柔而又深不可测，让我觉得它在跟我说话。我想，它是喜欢我的。
　　我们驶过荒凉的原野，地上连草根都被人抢光了，路边是一排排被剥光树皮死去的树，龟裂的田土比伤口还深，马蹄达达，尘土在干燥的风中向上飘扬。婆婆告诉我，陈国遭百年难遇的大旱，青州、盐城等十几个县民不聊生，百姓易子而食。婆婆这样说的时候，脸上的皱纹挤在一起，看起来更加苍老。
　　我睡着的时间比清醒的时间更长，会做一些混混沌沌的梦，醒来后又全然不记得，仿佛我的体内住着两个灵魂。这个世界的一切对我来说是陌生的，器物的名称、人们的穿戴、说话的方式都不是我知晓的，或许我真的是异类。偶尔清明的时候，脑海中会浮现一些隐隐约约的面孔，当我想努力看清的时候，影像就像被风吹散似的片片飘落了。
　　婆婆是个有些絮叨的妇人，她每天都会有感而发说很多话，当她说话的时候我安静地点头，于是她继续讲下去，我相信很多话她只是在说给自己听。这样很好，我对自己所处的世界熟悉起来。
　　江湖上，婆婆被尊称为“黑卜夫人”，因她一袭黑衫，十测九准。实际上婆婆年轻的时候是喜着彩衣的貌美女子。测人不测己，她天赋异禀卜中了许多事，却独独预知不了自己的命运。在山泉甘甜、鸟鸣如神祗的南宁国小城，一个擅吹竹笛的少年寻到了她，爱上了她，最后扔下了她；她爱他，助他成事，现在也没有忘了他。
　　“你知道吗？”婆婆看着我说，“美好的东西总是短暂的，开始的时候你就要知道总会结束的。”
　　小白晃着尾巴悠闲地散步，我看向天水尽头的落霞，一排水鸟扑腾着翅膀哗啦啦飞过。
　　“有一天他还是走了，那天的夕阳比今天绚丽得多，他倒在血泊里，手里还拿着要送给我的笛子。”婆婆拉着我的手，有泪打在我的手背上。
　　“你叫什么名字？”她忽然问。我下意识脱口而出：“千夏，我叫千夏。”
　　“千夏，两个人，相惜相守是太难太难了……”
　　我早已听不进听婆婆接下来的话，千夏，千夏……混沌的记忆里突然闪出一道光，破碎的影像迅速旋转重组……
　　我记得了，我是十二岁的沈千夏，我跟着一只猫进入了废弃的仓库，然后我看到了一只发红光的铜鸟……
　　“啊！好疼”我忍不住尖叫起来，全身的血液都在流向右手掌心，五颗红痣越来越炙热，我的五脏六腑是干的、心是空悬的，眼前血红一片，乱抓的手只握住了一把虚空，我从来没有像现在这样感到绝望。
　　“千夏！握紧这个！”有人在我耳边说话，我被动地张开右手，掌心落入一丝清凉，缕缕凉意渗进肌肤，一点点冰镇住了沸腾的热血。
　　不知过了多久，我余痛渐消，但依旧不能视物。婆婆替我擦干额上的汗水，说：“我们去暮云山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