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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2、活着 ...


  •   “过世了?”慕长齐惊道,“怎么回事?”

      “都是年前的事儿了,夫人上次派人送冬衣来,来人跟我说起的这桩事。我想着这事少爷您也不会太在意,怕您说我多事儿打听也就没和您说,谁想到您今天倒提起她来了。”

      慕平川轻轻叹口气:“唉,说起来也是可怜。郑家小姐才十七,那样好的身份样貌,又有才名,在诸位世家贵女中也出挑得很,就是配皇子都是配得的,后来和谢家的长公子订了亲,也算是一段良缘,本打算开了春就成亲,可您知道的,谢将军跟着咱们来了这里,后来……后来谢将军的尸骨被送回长安,郑家小姐守了他头七,第八日清晨死在了他墓前。”

      “你出去吧。”
      “少爷?”
      “出去。”慕长齐骤然放大了声音,慕平川被惊得后退了一大步,难以置信地望着慕长齐。

      慕长齐似乎也才反应过来自己对慕平川发火,他轻易是不显息怒的人,对外人尚且如此更别说待慕平川,但此刻他突然觉得浑身失去了力气,变得倦怠不堪。他捏着眉心,背转身去,把话又重复了一遍:“出去吧。”

      慕平川不知自家少爷为什么突然发难,他心里难免有些委屈,可还是听话走了出去。他走之后,慕长齐突然全身脱力般瘫坐在了地下。他低着头,双手垂在身侧,缓缓地,缓缓地,用力抓皱了地毯。

      没有人看到过他这个样子。慕家的少爷,威风凛凛的正远将军,此刻脆弱得像个四处浪荡的乞儿。
      他伏低了身体,突然发力,脑袋狠狠撞在地上,从喉咙里逸出一声低低的怒吼来。

      “容勉……”他哑着声,用尽了全身力气,一字一字念出那个名字,“我对不住你……”

      慕长齐眼瞳充血,像一头发疯的狮子,而这头狮子的猎物是他自己。他一下下撞着这地板,额头很快被磕破了,鲜血顺着鼻梁往下涌,一张脸恶鬼般狰狞,他却全然察觉不到。

      他心里的痛悔无人可知。慕长齐素来冷静,是真正有泰山崩于前而不变的气魄的的,可现在任谁看了他这个样子都会大惊失色,猜测他们英武的将军已经发了疯。

      慕长齐其实和郑嫣并无交往,只是略有耳闻,或许也在某家的牡丹宴海棠宴之类的场合上远远打过一个照面,可他对她的样貌是全无印象的。他们这些世家子女,出席这样的场合目的只有一个,彼此心知肚明,免却了试探,若是能找个稍微合眼缘,家世又相当的,双方长辈明示暗示一来二去就将亲事定下来,也算是成就一桩良缘。

      虽然慕家夫人着急上火得很,一天催个三四遍的,可慕长齐偏就是一点心都不上,被逼得没法子了才去应卯一下。慕夫人为了自家儿子的亲事那可真是操碎了心,忙里忙外地张罗。慕家虽然比不得谢家郑家这样在朝中有势力,慕家老爷慕以风在礼部挂了个闲职,世袭的侯爵到他这一代也到了头。若不是出了慕长齐这么个将军,只怕慕家早就在长安世家里除名了。

      也正因为如此,慕长齐不比那些倚仗祖荫的纨绔二世祖,他是真正的年轻俊杰,各家的夫人巴巴望着他多看自家女儿一眼,可慕长齐目不斜视,赏花宴就是来看花,虽然他也不懂那些花儿到底有什么好看的,逼得一众夫人暗暗咽下去一口心头血。

      他真正记住郑嫣的名字,是谢容勉一次和他喝酒,喝到了兴头处,谢容勉和他提起郑嫣,带着得意和骄傲的笑邀请他来参加婚宴。

      他所知关于郑嫣的一切都是来自谢容勉的口中。他心下好奇,说长安世家闺阁里养的那些娇花儿朵朵都是一样的,问谢容勉那究竟是个怎样的姑娘,怎么就独独看上她了呢。

      谢容勉喝得醉了,红着脸,不停地打着酒嗝,温文尔雅的少年公子喝多了也是什么风度都抛到一边去,笑起来也少了冷清,烈酒能让人温暖。

      “她啊,是不能跟别人比的。”谢容勉呆呆地笑,“你非要说她比旁人好到哪里去,我还真说不出来。论温顺婉约,女子仪态,比她好的长安城里多的是。可她就是不一样的,只有你知道的特别。只要她站在你身边,再温柔端庄的女子从你面前走过去你都懒得去看,哪怕她傻兮兮糊了一嘴角的糕点渣,你也觉得可爱得紧。她喜欢吃甜食,你跑了几条街巴巴地跑去买。一定要自己跑着去,一刻都等不得,好像那些糕点就是开门的钥匙,有了他们你就能马上见到她。”

      “堂堂的谢家大公子为了个姑娘鞍前马后,你也真是费心。你说起来她多么多么的好,可不过是在你一个人眼里罢了。”

      “你有一天会懂的,”谢容勉悠悠地说,“会有那么个姑娘,让你明白什么是注定。你的眼睛一旦看见她,就再也容不下别人了。”

      慕长齐和他碰杯,闷闷一口喝下:“也许,祝贺你。”
      他心里想,多好啊,好得,他竟然有一点点嫉妒了。

      可是现在那个姑娘死了,死在一年前,可他现在才晓得。早上的时候他还拿她来开玩笑,可她已经死了。

      他似乎终于懂得那个姑娘的可贵,他也能明白容勉为何那么喜欢她了。他想,如果自己突然死去,除了慕家人,还有谁会为他掉一滴眼泪呢?他没有妻子,没有子女,连个妾室都没有,如果他真的死了,灵前为他守灵的人会是谁呢?

      就那样死去的话,会很寂寞的吧?没有一个人爱过他,他也没有爱过一个人,活着……到底为什么呢?打一场又一场的胜仗,赢得那些至高无上的荣耀,就算他死后,把他的功绩一条一条刻在墓碑上供后人敬仰……可是那些又有什么用呢?

      他被千万人簇拥,可站在他身边的一个都没有。那些人蜂拥而来,又蜂拥而去,趋附的是他身上的荣光,是他身为慕家少爷正远将军的权位,而不是他慕长齐。

      他心里一直很空,却不知道缘由。方才他听到郑嫣死了,心里突然有什么东西碎掉了。

      他甚至不知道她的模样,可那应该会是个很美丽的姑娘。她喜欢吃甜食,爱笑,有一点点骄纵任性,却一点儿不惹人厌,顶爱哭,要耐心地哄。容勉说女孩子就得哄着跟个木头疙瘩可不成,可他就是个武夫就是个呆子行军打仗他在行跟姑娘一句好话都说不得。他从来不屑于这些事情,却好好打算了,在他们新婚的时候要准备一份大礼,替容勉哄得她开开心心。

      可是容勉死了,然后她也死了,爱吃甜食爱笑的骄纵任性的姑娘突然那么勇敢地赴死,她为什么不能好好活着呢?

      能活着……多好啊。

      有人在走到帐外来,似乎是慕平川拦住了他,他们轻声说着话,影子摇摇晃晃在帐子上。慕长齐抬起头来,仍是瘫坐在地上的姿势,动也不动,攥住地毯的手缓缓松开。
      他死死盯着门的方向,眼里似乎要流出鲜血来。

      帐门终于被掀开,有人大步走了进来,黑色的衣角融于粘稠的黑暗,却突然被烛火照得透亮。来人的脚步在门口位置一滞,他遥遥看着瘫坐在地的慕长齐,藏在鬼面具后的眸子渐渐冰冷。

      “阿眠,”慕长齐看着靳眠,轻轻地,慢慢地说,“你知道么,郑相国的小女儿,她死了。”

      靳眠站在远处,一言不发,神色漠然,似乎听不懂慕长齐在说什么。

      两个人就这么彼此对视、暗中较量,很久很久,慕长齐仿佛大梦初醒般,眼中的红褪下去,他的眼神重又恢复清明,他又是风淡云轻的正远将军了。

      靳眠这才缓步走近,他站在他身边,并不就慕长齐没头没脑的一句话相询。他只是突然收起来平日里那种散漫随意玩世不恭的态度,弯下身去,恭恭敬敬地向慕长齐行了大礼。
      “将军,请允许属下回长安。”

      “我会去她墓上添一抔新土,请带我照顾无为。”

      “阿眠……”慕长齐还想说什么,却突然顿下来。他看着靳眠,突然觉得那些该说的其实都不必再说。他站起来,伸手拍拍他的肩膀,靳眠反手打了他心口一拳,笑道:“跟个丧家之犬似的,堂堂的正远将军不嫌丢人?以后再叫我撞见这副样子便别说是我兄弟了!”

      “好。”
      慕长齐难得的不还嘴,靳眠抛出的话反倒把自己呛着了。他后退一步,右手扶了扶面具边缘,定定地看着眼前的这个人,他英挺眉宇间仿佛多出了些什么,叫人看不真切。

      “长齐,”靳眠叹道,“我有没有和你说过,你这个人什么都好,只一点,太迂腐。我不知道是哪个老顽固教的你,要不然我真想揍他一顿,简直误人子弟,生生把人给教傻了。你总是把责任往自己肩上揽,总觉得自己做的还不够,还要做的更多更好,恨不能榨尽自己最后一分气力,你把自己绷得太紧了,长齐,“靳眠低低道,“那些,原本和你没有关系啊,你没有犯错,不要再逼自己了。”

      “你说的那个老顽固是我父亲,我从小的功课都是他手把手教的。现如今他就在长安慕家大宅里养老,随时欢迎你登门拜访。只是你有没有那个能力在我父亲脸上揍一拳就只看你的本事了。”慕长齐面无表情的说。
note 作者有话说
第22章 活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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