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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1、归去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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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无为,我或许要离开一阵子了。”
靳眠如同绷紧的弓弦一下子松下来,卸去了不知何处的重压,他偏过头来迎上无为的目光,眼底深处涌动着莫名的情绪,他低低又重复一遍:“我走之后,你要照顾好自己。”
无为有些没反应过来,下意识地问:“你要去哪里?”
靳眠看着无为好一会儿,却又将目光移向别处。无为突然想起来什么,那猜测一发不可收拾,忙惊道:“你是要去长安?”
“嘘。”靳眠突然靠近来,伸出手指覆在无为唇上。骤然拉近的距离,近得彼此呼吸可闻,彼此的眼瞳伸出印刻下对方的影子。
“别问,我会尽早回来。”靳眠说。
无为怔愣,随即迅速偏头避开靳眠的手,声音却闷闷地:“谁耐心管你?走走走,走了我跟前就清静了。”
“真没良心啊。”靳眠感叹道,“好歹共事这么久,不说出生入死,至少我们也算是一条船上的人了吧,象征性地表示一下不舍和祝愿有那么难?”
“我也自以为我们同路人,可事实是你们始终将我摒除在外。前账我们且不论,连你要离开也是你们商量的结果,没有问过我一句。所以你现在是来和我道别的吗?你分明是来给我下命令。直说吧,有什么事情要交代给我?”
“说实话有时候我真讨厌你这副样子,不过现在刚刚好,很听话。”靳眠赶在无为反驳之前抢着说,“我要嘱咐你的事情也不多,但是每一条你都得牢牢记住了。”他的面色突然严肃起来,无为很少看他这般郑重,暗自冷笑了一声。
“看现在的情况,跟上官问的这一仗打不起来,长齐能控好局面,这不用你操心。你要做的就是看好媚姜,防止她递消息给上官问,当然若是能弄清楚她的目的更好。再者眼看就入秋了,你是受不得冻的,入夜之后就乖乖在营帐里呆着不要出门了。我前几天去山里打了几只野狐狸,虽然毛色杂了点,倒也还能给你做件狐裘,早晚记得披上。每天的药按时喝,不要因为蜜饯吃完了嫌苦不喝药……”
无为不耐地打断他:“你就要说这些?”
靳眠一愣:“对啊,我还没说完。不许喝酒,不许跟人生气动手……”
“我什么时候跟人动手了?”
“那是我在,你的手我都帮你动了。你这脾气哪天跟人起了争执准得跟人打起来,打还打不过……”
无为冷笑道:“有劳您操心,可您动手的那些事可跟我没一点关系,少拉我入伙。”
“反正那些都是武夫的事情,你别瞎掺合就是了。”靳眠有些恼,“都记住了没有?“
无为拍拍手站起来,往地上使劲跺了跺脚。就坐了这一会儿,就气血不通四肢冰凉,硬说自己不是弱不禁风,可是又差到了哪里去?
“你顾好你自己,赶紧活着回来就是,你不在就什么都管不着,说那么多废话。”无为说完,头也不回往回走,火光中背影孤索,发带飘荡在风里,短发凌乱四扬。
“就不能乖乖听一次话么?真是让人不放心呐。”靳眠在身后轻轻喟叹,又是无奈又是心喜。
无为顿下脚步,抬眼望向璀璨星空,星芒刺进眼瞳深处,仿佛要照亮一些隐秘得连自己都未曾觉察的情绪。
他也轻轻叹息,却并未再回头。
“平安回来。”最后也只有这四个字。等靳眠抬起头来,无为的身影已经渐渐沉入远处的黑暗中,素白的衣衫被风吹得鼓胀,像大鸟展开了羽翅贴地飞行。
恐怕是世上飞得最慢的一只鸟了吧?靳眠低头笑了笑,拍着衣衫站起来,望着无为离去的方向看了许久,才转身离开。
让他平安回来啊……一定会的,不亲眼看着,真是怎样都不能放心的啊。
接风宴到最后,人一个一个都散了。慕长齐支着下巴,醉眼朦胧地觑着他的这些部下们。可细看之下他的眼底深处一片清明。慕长齐是千杯不醉的好酒量,可他极少饮酒,也从未喝醉过。就是有这么一种人,他必须时刻清醒,毫无疑问慕长齐是其中的佼佼者。
此刻他装着醉了,放眼满座,恐怕也只有站在他身侧跟了他许多年的慕平川才知道,自己主子是想找借口离席了,也是给他的部下们一个请辞的机会。
这些部下都是慕长齐一手提拔起来的,战场上打出来的情谊,他们之间与其说是将军和部下,不如说是兄弟,是在战场上被后背交给彼此的人。
慕长齐心知这群人桀骜,若不是因为他在这里,恐怕这就成了一场空宴。贺亦昶以为借着孟藏锋,借着太子威势,就能在这帮一直轻视他的武夫面前出一口气。可他恐怕料不到,如果今晚不是慕长齐也端坐在这里,这帮武夫是不在意在他脸上甩一巴掌的。
这就是他的悲哀了,无知到一无所知,慕长齐暗暗觉得有些可笑,但也就是这样愚蠢的人,他才能掌控得住他,免却了太多麻烦。说到底贺亦昶是皇室的傀儡,也可以变成他慕长齐手中的木偶。他自以为唱了一出荡气回肠的戏,锣鼓敲得震天响,他独自站在台上,台下空无一人,他却沉醉在虚无的掌声中,沾沾自喜得意洋洋,全然不知自己的一举一动全部任人摆布。
这样的人,费一分心都是多余。至于孟藏锋,看起来倒是个人物,其实也不过如此,是他高看了他。
慕长齐将眼中的不屑轻轻抹去了,蒙蒙的一层雾,看上去是真醉了。他站起身来,身形略晃了一晃,慕平川赶忙上前搀住他。
“孟大人,贺大人,时辰不早,我先扶我们少爷回营帐了。”慕平川说。
孟藏锋歪在桌上,就着灯光打量着醉得似乎不省人事的慕长齐。今夜慕长齐喝了不少,敬酒来者不拒,看上去是真醉了。他心中存疑,总觉得哪里有些奇怪。自从媚姜出去之后,一切似乎都恢复了平静,这平静下又似乎暗藏着些什么捉摸不透的东西。看上去倒的确其乐融融宾主尽欢,慕长齐和他的部下们算是给足了他面子,但是……他就是觉得哪里不对。
错失媚姜他心里是可惜的,要割舍掉原本志在必得的东西谁也会不舍得。媚姜上来给他敬酒的时候他看在伸到面前来那一双水葱似素白的手,只觉得眼前一阵晃荡,心里也堵得慌。
说起来媚姜起比他从前遭遇的那些女子,论美貌论气质都胜出不知凡几。他弃了她,可她没有痛哭,也没有跟个村妇一般撒泼指责他言而无信。他当众给过她承诺,却转眼就推翻,这不啻一种侮辱。而这个女子竟然全无责怪,只是那双楚楚动人的明眸里涌动着掩也掩不住的委屈。
孟藏锋摇了摇头,心中暗暗告诉自己不可动摇,为了个女子还不至如此。有了前途就有了一切,不然再美貌的女子他也守不住。
“扶将军回去歇着吧。”孟藏锋说完,不由得在心底暗叹一声,看来要秉行太子的旨意,他还有很长的一段路要走,可是他的时间已经不多了。
慕平川道了谢,扶着慕长齐回营帐。慕长齐半靠着慕平川的肩膀,脚步虚浮,歪歪倒倒地走了出去。孟藏锋低下头,又往喉咙里灌了一杯酒,烈酒一路烫入喉咙里去。贺亦昶在一旁小心翼翼陪着笑,一杯杯向着孟藏锋敬着酒,不住地说着恭维话,全然不在意孟藏锋的冷淡敷衍。
慕平川一路将慕长齐扶进营帐,找了张椅子坐下来。慕长齐的眼里瞬间清明,可还是伸了手按着眉心。慕长齐紧赶着倒了杯茶放到他手边,一边抱怨:“这下头疼了不是?少爷您也是的,何必给那人那么大脸,犯得着么?”
“这里不是长安,不是慕家,以后这样的话少说。我是你的少爷,他们只是我的部下,孟藏锋贺亦昶更是皇室派来的人,平川你也长点眼色,说话谨慎着点,别给人留下口舌。”
“晓得了晓得了。”慕平川连连道,“少爷你一天三次地提醒我,我睡着了都记着要把嘴巴牢牢封起来。我就是不待见他们,少爷你什么时候受过这样的委屈了?”
“什么了不得的事情,也就你当回事。算了你滚吧,是时候该睡了。”
“少爷……”慕平川委委屈屈地唤。
慕长齐斜睨他一眼:“又干嘛?”
“夫人的信……”慕平川觑着慕长齐神色,小声试探道,“您总得回了吧,总拿公务繁忙推辞也不是个事儿,上回我代替您写的家书那样小心结果还是被夫人看出来了,这回您可不能再为难我了。”慕平川苦着一张脸,可怜兮兮地看着慕长齐。
慕长齐一挥手:“她总是想这些想那些,跟她说我还好好活着,吃得好睡得着身体健康万事顺心,过两个月就回去了。就这些,多余的话别说。”
“少爷你明明知道夫人最关心的不是这个……”
“如果是提亲事那就说战事拖延我还得有段时间才能回去。如果她实在闲的没事要给我相个姑娘就按我早上和你说过的,就说我看重郑相家的女儿,让她去琢磨着找点事儿做吧。”
“少爷我知道你最烦夫人提亲事可有些事情你恐怕还不知道,”慕平川顿了顿,缓声道,“您说的那位小姐,早在年前就过世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