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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9、谎言 ...


  •   当我维护一个人的时候,他就成为我的宿命,我的信仰,我可以不惜一切,只为维护他。
      无为想,只是这些,怎么能同你讲,都是腐烂在我心里的秘密,都是过去,都是过不去。

      无为低下头,眼底黯下去。手中的酒盏拿起又放下,没有喝,突然懂得爱惜自己,或者只是靳眠看的紧,反正这杯酒他是喝不下去的,索性不喝。

      倒是靳眠自己一杯杯灌酒,无为瞧着心里烦,狠狠盯着他的鬼面具,时而想,这人面具只半张,该不是特意为了喝酒方便吧?

      可是面具下隐约露出来的皮肤上尽是可怖的疮疤,是被大火燎过之后留下的痕迹。靳眠从不揭下面具,也从不在任何能照面的物事前驻足。虽然素来一副吊儿郎当的模样,可是他是在意的,他很在意。

      没有人知道他经历了些什么,也没有人知道他从何而来,无为来到营中之时他已经在这里了。第一次见靳眠,是他伸出手来,轻轻覆在他的额上,又轻轻地问:“疼么?”

      无为怔怔看着那双面具下的眼睛,里面蕴着深刻而熟悉的温柔,眼泪一下子就掉了下来。
      因为第一次就在他面前脆弱,所以后来的脆弱就可以坦荡荡地呈现在他面前,只在他面前。每一次病痛之时,他都在身边,理所当然一般。

      媚姜敬完酒回来,乖顺立在无为身侧。无为站起来,曲身拱手向众人告辞。慕长齐深深看了无为一眼,道:“无为体弱,便先回去歇着吧。”

      无为心知他为自己说话,心领了他的情,带着媚姜出了营帐。贺亦昶用来拉拢孟藏锋的这一场宴席,却反而助慕长齐在孟藏锋跟前立了威,这一场得失之争已经分明,慕长齐收服了孟藏锋,料理一个贺亦昶更不在话下,何况还有靳眠在,无为在不在并无妨碍。

      无为踏出营帐,仰头看一眼夜空。天色晴明,星子像是缀在浅海里,想来明日会是个好天。
      媚姜跟在无为身后,脚步轻轻地,仿佛一只轻盈的雀鸟。风自山下面吹上来,掀翻一片林海,树木翻腾绿波,层层叠叠推向远方深黑色的山峦。

      无为停下脚步,头也不回道:“媚姜。”
      媚姜在他身后敛声道:“是,公子。”

      “你害怕么?”
      “害怕?”
      “是,害怕。你在拼命地想要逃离这里,媚姜,你骗不了我,对我说实话。”

      无为说完就地而坐,他面前是一堆燃得正旺的篝火,一个守夜的士兵在火堆里埋了红薯,见着无为笑着招呼他坐,从火堆里掏出了块烤好的递给他。

      无为道了谢,捧着红薯,因为太烫而在左右手来回抛着,撕开皮之后甜香就荡开在夜色里,馋人得紧。
      见着媚姜也在,那士兵也给媚姜递了一块。媚姜蹙了蹙眉,没接。

      无为没管,径自咬了一口,便哈气便赞叹:“甜!大哥你这红薯烤的真好!”
      “嘿嘿,这夜渐渐凉了,吃块红薯又抵饿又暖身,再好不过了,谢兄弟要是喜欢,我每晚给你送几块去。”
      “怎么好每夜都烦你,我若是馋了自己摸着香味寻了来,大哥不往外赶我就成。”
      “哪能呢,难得谢兄弟喜欢,送个红薯算不得什么大事。眼看着就要入冬了,我看你这身子骨,夜里还是少外出,免得着了伤寒,白受罪呐。”

      无为心里一暖,这士兵年纪约莫三十岁,浓直眉,方脸,鹰隼般锐利的眼,言谈爽利,不像是一般的士兵。无为不识得,想来也应该不是哪位将军。
      心里一动,无为颇有些深究地看向那人。士兵拍拍盔甲站起来,拿起放在身侧的长枪,在空中凌空一舞,银色枪头在夜色中晃出一道星芒。

      负手收抢,他面对着无为,笑道:“活动活动筋骨,这就去巡城防了,兄弟慢坐着,天凉,早回。”
      无为笑应道:“有劳大哥挂怀。大哥是哪个营里的?改天兄弟找你喝酒去。”
      “喝酒就罢了,早些年戒了,再也不沾。兄弟记住了,我叫赵一德,改天大哥请你吃烤肉。”

      赵一德说着大步走了,篝火堆旁就只剩下无为和媚姜。

      无为伸手把红薯掰开,给媚姜递给一半去:“吃一点吧,挺香的。”
      媚姜迟疑着接过,沾了一手黑灰,眉皱得更紧了一分,却只是捧着,并不吃。

      无为不看她,自顾自大口大口咬着吃,烫得直呵气。半块红薯吃完,身上微微发汗。无为看着媚姜不吃,心想这到底是公主。媚姜算是公主里面愿意也能够吃苦的了,可她也毕竟是公主,骨子里到底是公主性子。

      无为想自己也算是世家女啊,从小也是锦衣玉食万千宠爱里长大的,可现在随随便便找块地儿就坐下来,捧着烤成黑炭的红薯张口就咬,呛着冷风吃下去。却也没觉得有什么不妥,反倒自在。
      终究那些日日诵诗读书绣花描红弹琴弄韵的日子是不适合自己的。做了十七年的郑家女儿,规规矩矩学了女儿规矩,苦心孤诣要成为一个有教养的品貌端然的姑娘,这都是为了成为那个人的贤德妻子,他的子女的好母亲。

      可是那些如今一点意义都没有了,那个人都不在了啊,贤妻良母还有什么用。只能在战场平静的夜晚围着火堆平静地吃一块烤的焦香的烤红薯,除此之外她又还能做些什么呢?

      无为的眼睛里翻涌出无穷无尽的悲伤来,可他的瞳色太深,星辰都照不进,更无人看见。
      多好。

      “媚姜,这里现在只有你我了,你可以不回答,但你口中说出的每一句话,我都希望那是真的,我会相信你。但凡你有所欺骗,我容不下你。”无为轻轻地说,声音在夜色里划出一道浅淡的波痕,隐约浮动着不安。

      媚姜咬着唇,低声道:“媚姜没什么可欺骗公子的。”
      “那好,”无为顿了顿,道,“今夜你是特意前来,想借着孟藏锋离开这里,是不是?”

      媚姜原本就没什么血色的脸更白了一分,声音在暗处打着颤:“是。”
       “为什么?”

      媚姜看着无为,篝火跳跃的光里,那眼中尽是恳求的神色。无为避过脸不去看她,静静地等待她给出答案。媚姜却低下头,长久地陷入沉默。

      无为想她不愿意说,也许是因为这缘由里包含着她身份的秘密,可她不知她的身份早已不是秘密。无为估量不准这个时候把媚姜的身份挑明是否得当,心里有了犹豫,便决定先放一放。

      “媚姜,我一向待你如何,你心里是清楚的。你对我的好,我自然也记在心里。你我是同一类人,心中都怀着不可告人的隐秘。只是媚姜,中原人都觉得你们苗疆女子,善用蛊,从小与蛇虫鼠蚁为伴,心肠便也如毒物一般,信不得,更遑论你我本是敌对,你本该是我们所有人的敌人,或者俘虏。”

      无为叹息,一字一字道:“可是我信你,我相信你是善良的。”
      媚姜缓缓抬头,眼睛里坠落了星芒,无为又看见了她的眼泪,汹涌地从眼眶里落下来。

      媚姜很少哭,她是冰雪一般冷的人,眼泪在心里就结了冰。她的美丽,妩媚,娇弱,楚楚可怜,都只是表象,是她天生长的一副花团锦簇。可她后天生长出来的一颗心,却是坚硬的,冰冷的,孤傲如同荒原上终年来去的风。

      无为不说话,从地上捡起一根树枝在火堆里划拉,火光更亮了些,火星四方溅开。

      他在等,等媚姜的回答,或者应诺。他对媚姜说了谎,用这样好听的话欺骗了她。媚姜是公主,公主有公主的好,也有公主的不好。她从小到大被保护的太好,即便曾经受挫来自于最亲最爱,比起常人来她也会更容易相信,也就更容易受骗。

      无为说相信她,这是最大的谎话,他如果真的毫无保留地相信媚姜,那他根本什么都不必问,但他还是问了,因为这世上已经没有谁可以叫他毫无保留地信任。

      果然媚姜被这样的“信任”所打动,她哽咽了一声,勉强压抑住了哭腔。

      “公子,您说的不错,我想要离开这里。请您放心,我不会泄露任何军中的事情,我也并没有别的企图,我只是想要离开这里,离开苗疆而已。”
      “我还是想知道,为什么。苗疆是你的故乡,你却要背离故乡去往敌国,媚姜,告诉我,你究竟在逃避什么?”

      媚姜哑了声,勉强压住的哭腔卷土重来。她抱膝而坐,把脸埋在膝上,赤足在月色下玉雕般纯洁精致。

      无为听着她细细碎碎的哭声,不明白自己为什么也跟着心思杂乱。但他决定不心软,美人梨花带雨有致命的吸引力,可比起疼惜媚姜来无为是不得不弄清楚一些东西。

      比如现任苗疆掌权着上官问和昔日苗疆公主间的恩怨情仇,苗疆的王位之变,老苗疆王的生前。

      传言都说老苗疆王以身作饵,设下埋伏,以二千之众折损敌军五千精兵,更力斩敌将于刀下,却也身受重伤,自知不久于人世,便将苗疆大局托付给养子上官问,半月后含恨而终,举族同悲。

      那敌将便是谢容勉,媚姜是苗疆公主,是仇人之女。但是无为对她说“媚姜,我信你是善良的。”
      再没有比这更大的谎言。

      当恨之入骨,论说如何慈悲,如何宽恕,不过都是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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