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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棋局 ...


  •   是,郑嫣已死了。

      对于郑谢两府而言,再没有比郑嫣身死更好的结局。郑嫣为谢容勉所做的一切,世家大族都看在眼里,如今又来了这么一遭。若真是殉情而死,不仅落了个烈女的名声,也算是对谢家的一个交代,谢郑两家结百年之好。

      可若是郑嫣活着,活在众人的审视的目光之下,一辈子背着谢容勉未亡人的身份,孤独终老不说,还会沦为世家贵女中的一场笑话。

      毕竟郑嫣不是谢容勉过了门的妻子,说到底还是名不正言不顺。一个未出闺阁的女子,为了一个男子寻死觅活,的确是有辱家风。

      反正已经走到这一步。相府说他们家的小姐去了,就是去了,谁敢多嘴说半句。你问太医为何在相府逗留那么久?哦,那是郑相,丧妻丧女,受不住锥心之痛,生了大病,是圣上特与的恩典,派太医日夜看治。

      郑嫣会知道,是听自己的丫头明苏和明芮私下里碎嘴说,老爷和少爷也不知道是怎么想的,小姐好好的人还活着,立那么个衣冠冢,多不吉利。

      两个丫头站在廊下,说话的声音小的很。也是估摸着她睡着了,才能说上这么一两句。偏偏郑嫣做了噩梦,一下子惊醒了。没叫人,自己端了茶走到窗子边,呆呆看远山渐绿的春意,漏了那么一两句在耳朵里。

      她心思通透,很快就想得明白。弯唇一笑,面容依旧苍白得很,瘦得脱了形。她看着自己的十指轻轻巧巧绕在茶杯上,青色的血脉浮着,里面没有温暖和生机,没有春天。

      郑嫣重新躺回去,装作什么都不知的模样。只是渐渐留心着自己的身子,乖乖地吃药,散心,又捡起丢了许久的书来读,偶尔弾一回琴。郑朔来的时候,就同他杀几局棋,郑朔每次都输,输了又往往悔棋耍赖,没了做哥哥时一本正经的样子。

      郑儒兴每次来看郑嫣,面色都冷着,也不和她多说话,淡淡叮嘱两句背着手踱开了。郑嫣心中自觉愧对父亲,也不敢如同从前一般涎着脸去郑儒兴跟前凑趣。

      再者她也再不是活泼的少女,心里沉了事,就再也扮不来天真的女儿情态。

      她决心许久了,要自己离开。一则,世上没有不漏风的墙,万一叫人发现了她还活着,相府有多少张嘴也说不清,她不能牵连了父亲和兄长。二则,她也觉得谢容勉之死中有蹊跷,不肯就这样轻易放过了,叫他魂魄不安。

      郑嫣只和郑朔提了这件事情,父亲那里,她不敢再去说。怕父亲骂她胡闹,既怕父亲拦阻,也怕他伤心。

      郑朔没办法,只好硬着头皮自己去和郑儒兴商量。

      郑嫣在房间里等消息,转眼又是半个月过去,她的身体也好得差不多。正是倒春寒的时候,整日整日拥着雪白的狐裘围在火炉边取暖,脸上被哄出了淡淡一层红晕,看起来气色好了不少。

      郑朔踏进门来的时候,带来给了她谢阁老的亲笔书信。

      “嫣儿,”他说,“你既然要去军营,便明着去。你拿着信去找慕长齐,把信给他一看便知。只是军中有规矩,你须得扮作男儿身。谢阁老心中只称你是他的孙子,前去寻找大哥的遗物。若是慕长齐有一日发现了你是女儿身,你便假称是谢思芜便可。”

      郑嫣想,原来这些日子,他们已将一切都为她考虑好。托庇于慕长齐,假造身份,一切一切都提前打算清楚。想必谢思芜为了帮她圆这个谎,该有好些日子不能出门了。

      郑嫣紧了紧身上的狐裘,伸出手去在火上烤。郑朔凑进来,挨着她一起烤。郑嫣捏了捏他的手指,轻轻说:“哥。”

      郑朔低头看,郑嫣额前的碎发盖住眼睛,眼泪大滴大滴滚落尽火炉里,嗤嗤啦啦地响。

      郑朔攀过郑嫣的肩膀,伸手抱着她。郑嫣下巴抵在他肩上,委委屈屈地哭着叫他:“哥,哥哥,哥哥……”

      郑朔听得心都快化了。

      这是他唯一的妹妹,他从小宠到大的妹妹,从来都没碰上过一件不顺心的事儿,现在却为了一个男人哭得这么可怜兮兮。

      郑朔恨得咬牙切齿,谢容勉你赶紧给老子从地狱里爬出来,老子要跟你决一死战!下辈子,下下辈子,下下下辈子,老子见你一次打一次,有多远给老子滚多远,老子再也不把妹妹交到你个不负责任的混蛋手里!

      回神过来却拍着郑嫣的背,犹豫着跟郑嫣打商量:“嫣儿啊……那个,要不还是我陪你去一趟吧……”

      无为想,幸亏自己当时无比正确地表明了坚决不让郑朔随行的立场。要不以郑朔的性子,知道无为在路上吃的那些苦,又知道了无为在营中过的是这样乏味清苦的日子,肯定快马过来提溜着她回长安,半点商量都不带打的。

      无为想到这里,醒过神,暗笑自己今日未免想的太多,郑朔的信引起了太久没有过的情绪,譬如此刻,他是真的,真的很想念郑朔。

      无为随手把树枝扔到了火堆里,望着自己划拉出来的一团乱麻笑了笑,转身往自己的营帐里走。

      营帐里点着灯,帐外又生了火,倒是亮堂。无为见着帐内有人影,以为是媚姜在等他,心里想着,上官问的事情,也是该设法从媚姜处套点消息。若媚姜真是细作,军中将士所中蛊毒真是她所为,那么,就该好好思量一番如何处置了。

      无为平了心绪,迈步进去。却见帐子正中间,媚姜背对着跪在小桌后面,架了个铁壶正在添树枝烧水,小桌上一字排开了一套白瓷的茶具。离着小桌不远,有两个人盘腿对着坐在地上,摆了个棋盘对弈正酣。

      无为看见那两个人,把脸色一沉,走到他们身边去。

      慕长齐抬头看了一眼无为,淡淡道:“怎么这时候才回来,你身子不好,该早些歇着的。”

      无为想,你知道我该早些歇息,军营那么大,挑哪儿不好还非得深更半夜的挑我这儿来跟人下棋?

      无为想归想,到底不敢拿慕长齐如何。慕长齐待无为一向客气照顾,无为自然也得给他几分面子。但是另一个人就不一定了。

      无为伸脚踢了踢靳眠,靳眠整个人夸张地往上一蹦,转过来看到无为,大喘气拍着胸口说:“无为你近来功力越发进益了,行步而不惊人,厉害厉害。”

      无为:“……”

      无为不想理他,也学着他们的样子坐下来,支着身子去看盘中棋局。

      黑子着眼全局,大开大合。白子小心谨慎,步步精巧。要么是黑子将白子围困方寸,要么是白子断绝黑子命结。当真是险象环生的一局棋。黑白二字各据半壁江山,相克相生,一见之下倒真是难分胜负。

      无为敛声问道:“将军是白子?”

      慕长齐还未出声,靳眠便抢先道:“我执白。”

      “下一子是谁?”无为不理会靳眠,只盯着棋局,又道。

      “白。”慕长齐言简意赅。

      靳眠从袖子里掏折扇出来摇了几摇,拧着眉头又想了一会儿,末了凑到无为身边,笑道:“无为,你帮我瞧瞧,下一子落在哪里好?“

      无为伸手把他脑袋推到一边去:“观棋不语,自己想。”

      慕长齐看了看他们俩,皱眉道:“阿眠……”

      靳眠没等他说话,手中白子已然落入棋局。他摇着折扇站起身来,说:“好了好了,你么俩下着,我去陪美人烹茶。不就是一局棋么,输了又如何?”

      慕长齐一惊,低头检视棋局,略略看了一番,只觉得可笑,回头冲着靳眠道:“阿眠,想输也不是你这样的,好好的一盘棋就叫你毁了!不算不算,赶紧回来重下!”

      靳眠蹲在媚姜身边,拿手捡了树枝添进火里。一回头,幽深的眼睛里跳跃着两簇小小的火苗。

      “长齐你这是要悔棋么?”靳眠眨眨眼,“悔棋的话……你可要让我一子哦。”

      慕长齐哈哈一笑:“你小子,在这里等着我呐!”

      靳眠哼哼,“是又怎么样?”

      慕长齐叹气:“回来,重下!我还从来没有赢得这般没道理。”

      靳眠笑,冲他们摆手,连声道:“不来了不来了,我要教美人烹茶。无为,你陪着长齐下,他棋瘾犯了,也别让着他,这个人最喜欢别人赢他棋。”

      无为把靳眠随意落的那颗白棋捡起来,捏在食指和中指之间,又盯着棋盘想了许久,才道:“我也不喜欢赢棋,更喜欢碰上强劲的对手,令我心悦诚服地输一场。”

      无为落下了手中的棋,抬头正对上慕长齐的目光。慕长齐有一双深邃的眼,里面同时沉淀着星辰与暗潮。无为第一次见他,就被他的眼神摄住,像是……中了某种神秘的诅咒。

      无为一直忍不住去揣测他会是什么样的一个人。百年望族的慕府公子,身经百战的少年将军。就是长安醉生梦死心高气傲的那些纨绔,提起慕长齐,也没有一个不心服口服的。

      只是这个人,他在外人眼里是光芒万丈,足以照耀一方天地。可是无为分明看见,他眼睛里的阴影,那些暗潮。他心里深处一定藏着什么不可揭破的秘密,那里是绝迹的荒原。

      慕长齐和无为对视了一会儿,各自移开目光。两个人接连落子,毫不犹疑,似乎只是在比较谁的落子快而不再计较输赢。当慕长齐落下手中的最后一颗棋,胜负已分。无为默默将拈起的棋子放入棋盒中。

      看慕长齐的态度,想来是早已预料到多少步之内会结束这盘棋。无为是第一次和慕长齐下棋,由此看出他是个中高手,自己输得并不冤。

      慕长齐慢慢吞吞开口了:“无为,你这棋,下得很像一个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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