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骨梳香》默世罹非

1、第一章：遥知今夕是何夕（一）

　　十月深秋，屋外风声鹤唳，一阵紧一阵的吹着，窗棂被风刮推着一阵咯吱声，还有淅淅沥沥的雨声。
　　梳月本就浅眠，好不容易睡下，却因着不断的声响醒了过来，屋子里有些凉意，她不由紧了紧单薄的衣裳更加的躲进被窝里头。睡在她旁边的绿漪这时也醒了过来，迷迷糊糊的从被子里抬头看了看隐约透亮的天光，低着声问道：“什么时辰了？”
　　梳月在被子里摩挲了一下有些凉意的手脚，“约莫五更了。”
　　绿漪揉了揉眼，慢慢的起了身，嘴里还迷迷糊糊的道：“还是早点起身的好，免得柳妈妈又来说叨。”
　　梳月也慢慢的起身，一掀开被子，一股凉意让她不由打了个哆嗦，她摩挲了一下手臂，快速的穿起衣裳，看到绿漪已经收拾好自己，提着一个水桶出门，她赶忙也拾掇好，提着桶跟了上去。
　　地面因着昨夜的雨有些湿，绿漪一路走着，还一路哈欠连连，嘴里嘟喃道：“这天气转凉了，越来越困觉了。”
　　梳月想着以前这个时辰自己还是睡在暖和屋子里，自有旁人去忙活，看了看自己日渐粗糙的手，不由叹了口气，能活着就已是上天昊恩，又还有什么好奢求的。
　　和绿漪打好井水，两人又在井边用水抹了把脸，温凉的井水让人的精神一震，神智清爽了些，看着开始亮起来的天，梳月心情突然好了些。
　　绿漪见她愣愣的盯着天际发呆，疑惑道：“有什么好看的？赶紧给少爷提水去，迟了，柳妈妈又得骂人了。”
　　梳月收回视线，默不作声的提起有些重的水，慢慢的走回院子，陆续有丫鬟婆子们起床，接连的给各个院子的主子打水洗漱。梳月不由又走神了，往日这个时候，自己的丫鬟翠屏也是这样早起服侍自己罢？想到翠屏，心里不由有些心酸，自家一倒，连带着仆众也被卖到了各处。
　　因为提水走动，原本有些凉意的身子也暖和起来，因着少爷脾性怪，无论春冬，都只用冷水洗漱，所以并不用烧。待到把水倒到盆子里，等着少爷起身。在杂院里待了好一会，才听到一个小厮过来道：“把水端进屋子里。”
　　绿漪抢先的就把水端了出去，脸上还带着点笑意，梳月默默的跟在后面，进了屋子，少爷的贴身小厮有柶正帮着少爷整理衣裳。看到梳月两人进来，扬手示意把水端到一旁的绿漪过来。绿漪把水放在一旁的架子上，赶紧把洗脸的巾子沾湿拧干了递了过去。
　　有柶接过，帮少爷仔细的擦了脸和手，然后又叫梳月去传早饭。梳月应声下去，让早就备好了早膳的钱婆子和绿萍端了去。
　　一直到等主子吃完早膳，梳月和绿漪才得回下人的院子里去吃东西。梳月每到吃饭时总是吃的很慢，即使她已经是最快的吞咽咀嚼嘴里的吃食，但是仍比不过旁人。绿漪的心情每在看见四少爷后总是好的，连带着吃饭时还分给梳月一个小馒头，梳月好不容易把嘴里的东西咽下去，手里拿着绿漪给的那个馒头，然后慢慢的继续吃。
　　吃过饭后，身为小丫头的梳月和绿漪被派去打扫院子，绿漪一边扫着院子，一边笑不可抑的说道：“我们四少爷长得真是俊，是从小到大我见过最好看的。”
　　梳月并不搭腔，只是扫着地上的枯黄的落叶，绿漪也不在意她的冷淡，犹自继续道：“要是我能做少爷的房里人，死我也甘愿。”
　　梳月这才停下了动作，目光湛然的看着绿漪道：“这话你在我跟前说说就好，要是被旁人听了去，小心夫人收拾你。”
　　绿漪也知道自己失言，仔细看了看院子里没有旁人，拍了拍胸口道：“我也就那么一说，你用得着吓我么？”
　　“这深宅大院里，祸从口出。”梳月继续手里的动作，把枯叶扫好，全装进一个大篓子里，和一些麦秆子烧成灰后，又可以做成花肥。
　　绿漪对梳月的话撇撇嘴，她比梳月早几年进的林府，两人都是同一个牙婆子手里过来的人，只不过梳月是从远地卖到这里，绿漪却是因为家穷被自家娘亲卖进来当奴婢的，绿漪原本叫来喜，大夫人嫌着名字俗气了些，就改了名叫绿漪，梳月这名倒是留了下来。对于梳月的话绿漪还是听的，一是梳月看着就不像是仆人，站在一群被卖的丫头里头，格外的出彩，再者，梳月话虽少，但是每次都是在点子上，平日里也帮衬自己不少。
　　虽说心里还念叨几句，但是也安静的开始扫起院子，梳月见她开始蒙头干活不再说话，知道她心里多少有些膈应。
　　两人沉默的打扫院子，时不时一阵风吹来，把扫好的叶子又给吹散了，两人好不容易把院子打扫干净，把装在篓子里的落叶提到专门管理花圃的刘叔那里。正赶巧遇上了一脸焦急的柳妈妈。
　　“你们两个赶紧给我过来。”柳妈妈一见着他们俩就拉着二人往前走去，梳月和绿漪猝不及防被拉的踉跄了几步，好不容易才平下脚步。
　　梳月见柳妈妈一脸的急躁，不知道怎的突然厨房会少人手，绿漪被拉的有些痛，但也不敢出声抱怨。
　　好不容易停下来，却是到了大夫人的院子里，柳妈妈拉着她们站在屋外，让她们好生待在这里，然后就进了屋里。不一会出来朝她们招了招手，“夫人让你们进来。”
　　进了屋子去，才发现除去她们两个还有好几个小姑娘，梳月都认得，一个是大夫人屋里的绿环，另外两个是三小姐房里的绿茵和绿茗。几个丫头都十四五了，长得娇俏可人，梳月心里顿时咯噔一声，但是想到自己年岁尚小，心思不由稳了几分。
　　大夫人也自是注意到了梳月，柳妈妈见夫人盯着梳月看了好一会，主动道：“这丫头叫梳月，今年虚岁十三了。”
　　柳妈妈道了声：“抬起头来。”
　　梳月微微把头抬起，大夫人看清她的样貌，喝茶的动作顿了一下，随即状似无意的说道：“长得倒是挺可人的。”
　　大夫人的贴身妈妈王妈妈见夫人面色稍动，看着梳月问道：“来府里多久了？”
　　“回妈妈，半年有余。”梳月老实的答道。
　　“虽说时间短些，平时做事也是勤勤恳恳，很是仔细，是个老实可靠的。”柳妈妈怕梳月说错话，连忙向大夫人说道。
　　大夫人喝了几口茶，才看了看站在面前的几个丫头，“睿儿年岁也不小了，屋里也该有个人了。”
　　梳月心里不由一坠，之前的猜测对了，袖子里的手不由紧了紧，而站在她旁边的绿漪脸色有些晕红。就在这时，旁边的王妈妈看着梳月却是突然愣了下，想起什么似的附耳在夫人旁边说了几句，大夫人脸色微变，再看了几眼梳月，皱了皱眉头才道：“就绿茗和绿环罢。”
　　绿茗和绿环一脸的羞涩和兴奋，梳月闻言心口一舒，抬眼看见大夫人盯着自己，忙低下头。大夫人也没再说些什么，留下绿茗和绿环交代了几句，剩下的都被柳妈妈带出院子。
　　柳妈妈犹在嘀咕：“明明这梳月丫头长得最好，怎么反而选了绿茗和绿环？”
　　梳月三人跟在后面不敢出声，绿茵被柳妈妈放回了三小姐那，绿漪脸色不太好，柳妈妈说叨了几句也就让她们回院子里去了。
　　绿漪脸色苍白的看着梳月道：“这四少爷添房里人了，以后我们是不是也要伺候绿茗和绿环？”
　　梳月知她心里难受，“那得等到她们开脸成为姨娘。”
　　绿漪一怔，沉默了下来，梳月想到她不久前还在想着成为四少爷的房里人，可是终究还是差一步，心底叹了口气，这缘分哪由的人半点，越是渴望得的，反而越是离得远。
　　绿漪从这事过去后，就一直出神，好几次都出了错，被柳妈妈好一顿训斥，最后连着梳月一起被罚，不许吃晚饭。这府里的仆众都是一天两餐，被罚了晚餐，就得挨饿。
　　梳月和绿漪都还在长身体，这一顿不吃，饿的有些受不住，绿漪身子比梳月壮实些，倒也还好些，梳月连着昨夜没睡好，加上再这么一饿，整个人的精气神就去了一半，脸色尤为难看。
　　绿漪倒是在被拉去厨房帮忙时，说的厨房里的钱婆子给了两个馒头，想着自己连累梳月饿肚子，就分了一个给梳月。
　　两人偷偷躲在院子里吃大馍，梳月看着漆黑一片的天空，自己这一辈子或许都要在这里为奴为婢，以前锦衣玉食，奴仆环臂的日子恍若隔世。嘴里咀嚼有些发硬的馒头，不知道自己的哥哥和弟弟是否安康，想着父母双亡，兄妹各分东西，生死不知，突然没了食欲。
　　猝然觉得有些心酸，眼底隐隐有些酸胀，想到一旁的绿漪，硬是狠狠咬了口馒头，压下惆怅的心绪，她的人生还长，只要活着，总有一天会有再见的机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