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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第 1 章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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相传荒纪之前另有文明,公元纪将之称为荒元,荒元上下六千年,地薄海阔,与现世无异,战争、侵略、硝烟不断,朝代有时一日三更,有时几百年被更一次。
荒元三千五百年,天子国、大蒙国、南牙国和靳国四分天下,疆域之地或荒蛮之地尚有蛮夷族部各自为营。
天子朝二百三十一年,天子国第六代皇帝病逝,原该太子继位,熟料太子突然疯癫,朝政耽搁月余,文武百官便推举二十四岁的六皇子凌辙继位。新皇登基,大赦天下,万民欢庆,然余热未去时又一道惊天霹雳从天而降,素有天都第一美人之称,天子朝水丞相水宗煬之女水千叶主动请旨,择吉日与开国将军第五代玄孙大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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自成亲日后,昀儿这丫头便时时与千叶耳边叨扰,左右不懂,左右不是,却如何说不出口,千叶自懒得多问。平日里无事可做,便捧本闲书仰躺在一株青枫树下耗时。
择的这小院平地灵秀,圆月拱门小得只容两人并排穿过,一排青石路沿成人字,一头通着卧室,一头便在这青枫树下,窸窣阳光洒在石桌上,一圈弯月石凳,如星捧月。这里过去该是住着位清雅之人,而且是喜闲散舒坦,才将这般布置庭院。三面院墙围满青竹,落雨时日,满园竹青香,怡人心脾。小院门梁上印着“枫院”,院子简简单单,却也别致。
这日阳光大好,千叶便搬了躺椅于青枫下闲捧了本没封页的书读,昀儿放下茶又跺起脚来。千叶故作不耐状扔掉书瞪视着她,昀儿忙诺诺道:“主子,奴,奴婢……”
“昀儿,出门前老爷是如何吩咐的?若无心侍奉,可迁你回去。”
“啊!主子。”昀儿梨花带雨跪在地上“奴婢并非有心,是气不过,是替主子委屈。”
千叶不由暗叹一声,扶她起来,道:“人嫁已嫁了,有何委屈?莫再为琐事扰心。”
昀儿抹抹泪,道:“主子,昀儿不懂,您这样做不是害苦了自己。”
“傻丫头,你懂什么!”
“可…可是,主子连姑爷的面也不曾……”
千叶心里咯噔一下,难免有点酸楚,叹口气问道:“昀儿,他那日什么模样?”
“那日宾客太多,奴婢被挤在角落里,只见得姑爷背影。身形挺拔,肩膀宽厚,一头漂亮黑发漫腰,缚着青丝,月牙色束腰长衫,就像画里的侠士,又像先生。”照昀儿的描述,他变了很多,离七年前高了也壮实了。昀儿正自回忆,瞥见主子出神,懊悔道:“主子,奴婢多嘴。”
“去忙吧!”支开昀儿,千叶本想着看完剩余页数,却丢了心思,任凭身子随躺椅吱呀,闭眼时,五味杂陈,苦乐难纾。
市井时常谣说水丞相的独生女生得貌若天仙倾国倾城,哪家公子娶了必是福分。今儿倾国倾城的人儿嫁了,福分一夕间讹作落花有意流水无情,注定红颜薄命。
闲时,千叶曾思索,父亲在当朝有权有势,旁人不敢招惹,对她亦是礼敬九分,虽然幼时身子病弱,不过疯玩所致,因此,千叶着实分析不出命薄在哪里。若硬要个解,需说说夫家,天子朝第一大将军府,尚将军府,这家府上世世代代出战将,世世代代的后人为天子国打江山除反贼平天下,且世世代代与她水家不两立。听说尚家第二代家主当家时,她水家刚入朝廷,第一日早朝便结了梁子,不小心踩着人家官服,使尚家二代家主当着皇亲国戚以及文武百官的面栽了个跟头,后来又断断续续杠上不少小事,梁子也越结越大,到家父这一代,已是举国上下皆知之事,据说每每朝上这两家子总要吵得面红耳赤。
不久时,她水千叶嫁入尚家,不仅轰动朝野,沸腾之势传入民间越加沸腾。些许亲近之人晓得详情,她为与尚将军府三公子成亲,与父亲早断绝关系才请了旨意。成亲之日,落阳不待礼成便披甲上阵荣马而去,昀儿说他那日未穿喜服。事事一波波传扬出去,满城风雨皆戳着尚家与水家的脊梁骨。街头巷尾闲谈,酒馆茶舍的说书先生,以她为引子,把尚家与水家的恩怨纠葛演绎成一部说短不短的朝堂恩怨录之儿女情长。昀儿常将听来的故事说与她解闷,千叶自知晓外人已经把她定做死人,因两家恩怨苦命女子痴情错付终含恨而死,是以红颜薄命。
外人编诽之事不上千叶的心,全当茶余饭后的笑话听。有圣旨在此,虽然拜堂不完全,她亦成了天子朝的笑话,可尚家不能驳去天子天威,只得承认她这儿媳,当日便搬入三公子院中。之后,因着将军府的下人眉高眼低,不时白眼斜眼,该是尚家与水家关系所致,她便同随嫁丫鬟从大院搬入南侧的小院,图个清静亦图个闲散,平日里也特许不用给老爷和老夫人斟茶。煌煌数月,已无人记得将军府还有这主仆二人住着。但念着心愿已了,只望他不负她。想到这里,千叶又不由想起一段尘封已久的尘缘。
七年前,水千叶还是个稚气未脱的女娃,只因中秋时想去桥上赏月,但见一位愁眉不展的少年孤身一人立于桥边望河水发呆,安静如他身旁浮柳枝,似河里藏了宝贝,于是便过去同他一并寻找,哪知她一人左顾右盼,他却负手不动。折了草枝拂他面上逗弄,霎时被遏住手腕跌入他怀里,天晓得金秋之夜薄薄凉意,草丛里还藏了尾蛇,他算是救自己一命,后来才知那不过是条见人就跑的草蛇。离别时,也未曾与他说上一句话,只听寻着他的仆人称呼三公子,之后他在一群军卫的保护下离开。周围人群有人议论,说他是尚将军府的三公子,年仅十二便已得了军衔,常替父出征,定是天子国下一任护国将军。千叶心里清楚记得撞入他胸口时听见强而有力的心跳声,她的心也跟着紧张起来。直至今日回想时,脸上尚有余温。
如今念起,许是那日她弄丢了一株琥珀钗子,那钗子倒也别致,莹黄中雕了一片火红枫叶,深得自己喜爱,于是家仆耗了一夜功夫,险些将天都掀起来,却依旧寻不得,因而捎带那位小公子对那日情景印象深刻,再之后演成思物思人至每日三思那抹余温。
可终究故思量中难忘,其中意味着实令人难疏。情窦初开时千叶尚且不知,让自己生生受了三年相思之苦,懂情爱之后,又生生挨了四年思慕之情。每每天子朝大军大胜而归,他自天都正门骑马而入时,她便挤在人群中挥手呐喊,却每每只见得冰山一角,七拼八凑只是头盔。成人礼过后第二日,千叶以母亲等了一辈子,哭了一辈子,致死不见父亲一面为由,逼迫父亲求职赐婚,所付代价是与父亲断绝血缘关系,与整个水家断绝来往,此为父亲见过皇帝之后传达的意思。我毅然应了条件,忽视父亲眼底的潮湿,与父亲签了决绝书。
炎炎夏日,又度了半月,燥热更盛,似临秋之际回光返照。仰躺于青枫树下,躺椅扶手上又扎一柄油纸伞,千叶捧着书卷,很没心思地读着“塞外将军金戈铁马,怎知红颜罗裳悴泪烛下”“叶有千偏绿,花只度今朝。镜中水月无涟漪,痴心错付孤半生”“自古红颜易碎……”这些词句着实戳她心意,平添伤感。昀儿很合适宜递来茶水,千叶便将书拖她手上,自顾解渴。许是昀儿看了几行,只稍一句“奴婢再换本书来。”人已渡出院外。再等她回来时,人却变了模样,显得慌慌张张不知所措,手里拿的仍是那本杂野诗集,眼瞧,千叶心里便随着急出不祥之感。
“主子,不……不好了,出事了。”哆嗦着唇,昀儿不知如何交代,才能使接下来的事尽可能平淡。
“慢些说,莫非老爷那边有事?”
昀儿摇摇头,眼圈红了透彻,抿着嘴,着实让千叶心里发急“左右避不得,是要急死你家主子么?”
昀儿咬牙抽泣道:“主子,姑爷他,姑爷他回不来了?”
“回不来?如何回不来?”千叶一时反应不过,她不甚理解昀儿嘴里的回不来是指被某事耽搁或者……随着昀儿磕磕巴巴说出,前院里已然乱作一团,尚老将军正捶胸顿足,老夫人泣不成声,南朝军与蒙国军苍野一战大败而归,十万军马回朝的不过三千,军衔五品以上死的死,被俘的被俘,仅有的三品领将尚家三公子下落不明生死不知,千叶顿时空白了脑子,一道霹雳炸开,眼前立刻着了黑,险险晕昏过去。
“昀儿,听错了,定是你听错了,待我前去问个清楚。”千叶起身,殊不知浑身抖得厉,昀儿去搀扶,她却一把推开,跌跌撞撞奔着左右摇荡的小路跑向前院,身侧的景物越陷越黑,身后昀儿的哭声断断续续时近时远。
自母亲逝后,千叶还不曾这般失态,即便被落阳羞辱于宾朋满座的堂上,亦能处之泰然。她浑浑噩噩边走嘴里边念着:落阳是天子朝的战神,他战无不胜攻无不克,是英雄,是她水千叶日日夜夜心心念念之人,谁都可以死在战场上,但他不会。不过短短七年时间,他定然记得那夜陪在他身边的小好孩,只要提醒一二那时桥前月下,落阳定不再厌她误她。
走了不知多久,她却怎么也走不出这院子,满脑子想的便是七年前那个蹙眉不语的少年。睫毛下的水雾使眼前更加模糊,霎时砰地一声,额头似撞在一块柔软地方,朦胧湖蓝里,一双手揽住她的腰身,之后的事便不记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