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留痕》以梦爲馬

1、1

　　【林眠因】

　　醒了吗？
　　电话那头依旧是宋久良不冷不热的关怀，若是他公司的人看到，一定想不到他是在给自己的情人打电话。
　　我喝了口温热的牛奶，咕噜下肚才说，恩，刚跑步回来。他知道我没有赖床的习惯。
　　你去玄关看看。他说。
　　我依话穿着拖鞋走到门口，一眼便看见玄关旁边挂杂物的小树上多了一把钥匙，我走回客厅握起电话，看到了，那儿装好了？
　　对，你有空去看看。
　　好，下午去。
　　不是前几天说今天同学聚会吗？
　　宋久良一提醒我才记起来，前几天接到一个陌生号码的短信，说什么这个月22号晚上7点在流金谷高中同学聚会，当时我顺口把内容念了出来，自己早忘了他却还记着。
　　不去了，你知道我不喜欢那种场合。
　　电话那头的宋久良嗯了一声，挂断电话。他挂电话的速度永远这样，只要他要说的话说完了，就由不得你多说一句废话。而我也是这样，所以虽然他的情人不只我一个，但是能跟他两年多的只有我。
　　我放下电话，喝光了杯里的牛奶，洗澡化妆换衣出门。
　　和宋久良在一起的第三年，2013年7月22日，我得到了一套茂名公馆的房子，位于寸土寸金的上海市区，在巨鹿路和淮海南路交叉的位置耸立开来。
　　那片地区我曾经在被挤得要呕出五脏六腑的公车上无数次看见，一晃而过，是极不真实的存在。

　　而现在，我正开着一辆白色本田越野缓缓驶向小区大门，两个穿蓝色制服带白檐帽的保安走向车边，朝我敬了个标准的礼，请问你是住户还是？
　　我藏在墨镜里，摇下车窗，我是住户。
　　请问是几栋的住户？
　　4幢20楼，姓林。
　　那个保安随即核对信息，却又不停打量我藏在墨镜后的脸久不放行。
　　我心里不快，尽量心平气和道，还有什么问题吗？。那人才反应过来，尴尬地笑笑连说抱歉，我也不再多言驶进小区，却从侧视镜里看见那个小保安仍傻站在原地。
　　我皱了皱眉，打心眼里不舒服。刚在停车场停好车，电话就响起来。
　　我拿出手机一看不由地笑起来，这个满世界乱窜的疯女人还知道给我打电话。
　　林眠因！
　　我一接通就被这声音惊到，拿着手机远离了耳朵才悠悠说道，你自己说多久没给我电话了。
　　电话那头的姑娘马上黏黏腻腻地撒起娇来，眠眠，你知道我出去不带手机的，可我一回国就马上给你电话了，一直想着你呢！你现在在哪儿呢？
　　我在外面，要聚聚吗？
　　啊，我才回来，你得让我补点血睡会觉吧，要不晚上一起吃饭吧，吃什么好呢？你说。
　　我笑笑不说话，对于美食，天南地北四处闯的陆之瓷永远比我有发言权，接着就听见电话那头的她像是中邪似的开始自言自语起来，哪条街的日本料理，泰式火锅，哪家店的主厨招牌菜，兴奋地想起什么又马上自己否决掉。
　　说了一会儿，她累了似的说，要不我们去超市买东西回你家做？我突然不知道外面吃什么了。
　　她这次出去整整两月，想必最怀念的还是原汁原味的家乡菜，我说，行，只要你相信我这个半吊子厨师。
　　两个人又继续没头没尾的说笑着，一直说到我坐电梯上去到了新房外面，这才挂掉电话。
　　电话那头的姑娘叫陆之瓷，一个相当训练平翘舌的名字，那会儿读书的时候总有老师在情急之下喊她‘陆资瓷’，惹得全班发笑。
　　她是我高中时代的同学，也是我仅有的知心朋友。
　　她很漂亮，整个高中时期都留着齐刘海，人如其名像个精细的瓷娃娃，只是又有着与外貌截然不同的大大咧咧，直来直去的性子。
　　她有三点特别，第一，朋友特别多，不管把她丢到多陌生的环境，她都能马上和所有人打成一片。以前我以为这只是会玩儿，后来才渐渐知道这是个大本事；第二，笑声特别大，宋久良和她第一次见面就对她的这个特质感到无比恐慌，连连问我她怎么笑成这样；第三，跑得特别远，高中毕业开始，她就天南地北地到处旅游，吃美食写游记，把人羡慕得不行。
　　我和她太不同，从来都没有朋友扎堆也不会大笑，因为哪怕是现在，我也基本上是初次见面就可以被划为‘不可接近’或者‘绝对不好相处’一类的人。

　　看完房子出来，等电梯时给宋久良发去短信：之瓷回来了，晚上在家吃饭。回吗？电梯还没下到负一楼停车场，就来了短信，却不是宋久良，而是一个陌生号码。
　　和上次一样的内容，告诉我同学会的时间和地点，语气平淡像是群发短信，我看了眼便顺手删掉。

　　【陆之瓷】

　　我到你家楼下啦。
　　我看见林眠因发来的短信拿着手机便乐呵呵地冲去阳台，也不顾自己光着两只脚。
　　她站在一辆白色越野车旁，和上一次我离开时没有多大的变化，穿着米色风衣浅色牛仔裤，棕色的中分长发。她是那种能把一套运动服穿出国际范，一只编织袋拎出格调的人，简称天生丽质难自弃。
　　林眠因！
　　我在三楼的高度挥着手大喊。
　　她抬起脸来望着我，然后露齿一笑，也挥了挥手。
　　我马上下来！
　　我喊完便冲回屋里，检查妆容整理头发拿包换鞋，一气呵成，再蹬蹬地跑下楼去。
　　不等我跑近，林眠因便笑着喊，别跑那么快，你这鞋有8厘米了吧！
　　我可顾不了那些，跑过去一把抱住她，哈！眠眠我想死你了！
　　林眠因大概是被我的卷发弄的脸痒，咯咯笑起来，好了，人来疯。
　　我放开她，摆弄自己的新发型，花枝招展地乱笑，好看吗？
　　林眠因毫不客气的皱眉，总结两个字，显老。
　　我瞪她，快嘴一番便说，好过你林大美人千年不变。
　　她没辙的笑，好好，陆大小姐，你最美了，上车吧，去哪家超市？
　　随便，听你的，我黏着她开门上车，一路上她被我烦得不行，几次伸手佯装打我。
　　我从小到大都是一群人中的幽默制造机，走到哪儿都乐呵呵的，林眠因说我是‘笑声直上干云霄’。陆久良第一次见我时，被我笑声吓得不行，惊魂未定地说了句，你们居然是朋友？
　　是啊，我和林眠因居然是朋友，这是我一生中无论何时想起都会乐开花的事情。

　　去超市的路上，她突然说，你知道晚上有同学会吗？
　　我愣了愣，没有啊，今晚吗？
　　她无所谓的摇摇头，好像是，也有可能是谁发错短信了。
　　我的好奇心一旦被激起哪能这样罢休，于是我说，我打电话问问。
　　林眠因瞟一眼没有说话继续开车，我往下翻电话薄，停在了董姝姝上。
　　喂，姝姝。我正要开口问，那边的董姝姝就大叫道，陆之瓷！你总算出现了！晚上7点在流金谷吃饭唱K，不许不来啊！。
　　在一惊一乍上，我和董姝姝绝对势均力敌，只是现在是我有问题要问，所以说话还算正常，在得知了晚上的确有高中同学聚会后，我好说歹说终于结束了和姝姝的通话。
　　晚上真的有，董姝姝说给我打了好多电话，又发私信微信，连□□都留言了，结果我一样没看着。我向林眠因补充道。
　　她看我一眼，哦了一声。
　　我对她的反应毫不意外，我知道林眠因不喜欢那些场合，在人多的地方她会特别不习惯，表情僵硬不说话不笑，所以在不熟悉的人眼中她就是太傲了。
　　没什么朋友，不怎么笑的女生照理来说应该是被集体淡忘无视的那种，但林眠因却没有，从我认识她开始，关于她的话题日复一日从未间断。
　　因为她虽然不爱与人打交道，却是全校知名的大美女，美女都是不缺少话题的，更何况在那个时候她那样特别。
　　在所有学生被硬性规定穿校服，每周日晚学校领导逐班检查学生风气的时候，她就顶着一头棕色的中分长发，168的个子穿着终年黑白灰三色的衣服走在校园里了。
　　我记得那时候学校贴吧还有个长期占据首页的精品贴，是专门讨论林眠因衣柜里有没有彩色衣服的，还贴出大量偷拍她的照片。我们熟识之后，我把那个帖子给林眠因看，没想到她看了很认真的思考片刻才说，哦，我夏天的睡衣是绿色的。
　　和她做了这些年的朋友也不敢说多么了解她，可想而知为什么当时那些低年级的男生根本不敢追她，同级或者高年级的男生则是屡战屡败，都够写一部精装追女仔的血泪史了。
　　我们班上，大概有四五个男生喜欢她，利用所有换位子的机会竭尽所能的离她更近，结果都只换来林眠因的一张恒温冰块脸和一次交谈大概就‘哦，谢谢，没事，不用’这样不超过两个字的结果。当然，她拒绝那些人更重要的原因还是因为那时候她已经有了男朋友。
　　学校里没有多少女生喜欢她，她们结伴上厕所，结伴上下学，体育课上一起做活动，课间嬉笑着跑去小卖部。这些时候，林眠因大概就是坐在位子上看书看杂志，有时候我看见她看电影，都是些我毫无印象的片子。她一直很孤单，在我们成为朋友之前。
　　是啊，谁愿意见着自己当成宝的男生在别的女生面前低的像只狗呢。后来我听说班上的女生私下给她取绰号叫冰山，只是传到男生那儿后又被加了两个字：美人。于是冰山美人的名号火速传开，越叫越响亮，有一次我亲眼见着一个男生当着林眠因那样叫她，结果林眠因淡淡扫他一眼，回了句，“疯子”。
　　她确实不喜欢人多的地方，讨厌别人指指点点的目光，又将一切心思摆在脸上，因此林眠因的人缘很差，高中时代她愿意接触的也受得了她的，大概就只有我一个。
　　只是时隔了5年的聚会，我实在没有理由不去，于是我撒娇地把脸凑过去，眠眠，你想去吗？
　　她瞟我一眼，被我矫情的表情一下逗笑，空出右手拍我脑袋，去吧！
　　我惊呼一声，高兴地要从座位上弹起来，林眠因，你确定？你不是讨厌聚会什么的吗？
　　她看着路回答，你不是喜欢吗？我无所谓啊。
　　我高兴地想一把抱住她，在座位上乐呵呵地扑腾几下才又安静下来。然后我看向林眠因，她没太多表情的侧脸其实是带着笑意的。
　　一晃神间，我有些欣慰地想，其实林眠因和我成为朋友之后，是不是已经改变许多了呢？
　　想到她这些年的变化，我突然记起一个人，然后被自己的念头吓了一跳，我知道林眠因已经忘了那个带给她最大伤害的那个人，我实在不该再记起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