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盈盈山水间》一茶顷

8、美好清晨

　　又是一个雾霭笼罩的清晨，城里人沉浸在赖床的挣扎中时，墨桐山周围的乡民们已经早早的起床了。
　　后背湾的晒粮场上，老头们或在在打着掉了环节的太极拳，或三五一群的围在一起下军旗，或拧着竹篾编的鸟笼，彼此评价着彼此秋后抓的画眉鸟和城里晨练的场景不同，后背湾的晒粮场上宣少见到老太太们的身影，即便是有，也只是稀稀寥寥的两三个在晨霭中舞剑的时髦老太太，且不说那剑舞得如何，但是旁边老头们时不时偷瞟过去的目光，就让老太太们不甚挺拔的脊背也变得挺拔。
　　当然，这里不是镇上，更不是城里那些退休养老不用工作也有退休工资的生活环境，晒粮场上并没有聚集所有的后背湾村人，后背湾村人更多的还是行走在乡道上，要么上山，要么下滩，他们地里还有活儿，如若不然，到了冬天就吃不上新鲜的青叶蔬菜，只能啃着酸咸的咸菜度日了。

　　墨桐山阳面半山腰的许盈一家早就起来了。
　　许妈妈一早起床就过去后背湾喂了她的祝宝贝们后，回来就跟祖奶奶已经早早地背着背篓，拧着箢篼去了下面的菜地里除草浇菜，顺便跟祖奶奶那边挖了一些菜苗苗，准备栽下去到了冬天的时候能挖一些去镇上卖。
　　许爸爸昨天编的竹器已经完工，也亏得手艺精湛，许盈拿着放在堂屋一角的一个竹篮子看了看，望了一眼许爸爸还在休息的房间，觉得这样精湛的手艺，别说是结实好看又实用，完全都可以当做艺术品了只可惜，这些竹器许爸爸从来没想过拿去卖了换钱，这只是许爸爸一种发泄情绪的途径，这样的作品，许爸爸是不允许别人当它的主人的。

　　还是和往常许多年来一样平凡的清晨。
　　不过，许盈却明白，这个清晨就不一样的。
　　按捺下心中不知道是激动还是恐慌的异样情绪，许盈折了一把冬苋菜，把叶子撕成小碎片，又把叶茎剥了皮掐成段后，丢进了熬着稀饭的锅里，等着冬苋菜和米粒憨融才停了火，拍了拍身上的柴屑，洗上了围裙，带上了手套，要继续完成昨晚没有完成的作业给猪圈砌围墙。
　　这个清晨，许盈做事做得漫不经心，虽然动作依旧熟练，速度依旧不减，可是明显许盈的视线总是时不时落在自己的腿上，已经手套脖子和袖笼之间露出来那一截子明显白皙细嫩了不少的肌肤上，时而若有所思，时而目露惊恐，时而抿嘴偷笑表情丰富得要是好多年都没见过许盈真心一笑的许妈妈看见了，恐怕得想着用什么迷信手法给许盈收收魂，压压惊了。

　　在今天早上第五次险些被手里的石块砸到手后，许盈无奈地叹了一口气，看了一眼还没散去的浓雾，决定休息一下，哪怕想着身体里明明感觉不到半丝疲惫，她还是停下了手里的活儿，坐在了一旁用来铡碎和泥的干稻草上面。
　　褪掉手套，喝了一口还带着些微温度的凉白开的许盈，按耐不住心里的迷惑，终于再次用手做了今早醒来时做过的动作捏了捏虽然已经愈合，却明显搭不上力，也不敢太使力的左手；摸摸昨日还有些隐隐不适的那断了一条肋骨的右胸；揉揉左腿的那早前轻微一使力就疼得她冒冷汗的大腿；最后，许盈看了一眼丢在一旁的拐杖，右手捏成小拳，轻轻地敲了敲左腿小腿，感觉不到昨日那种骨头里冒出来的痛楚后，又站起来慢慢地走了两圈。
　　没有意料中的疼痛，许盈不会再傻了吧唧的以为是做梦，清爽的清晨她能清晰的感受到雾气中的湿意，梦里是不会有这样的感触的，那么，这就表明她想着的一切并不是做梦，她真的一夜之间所有的病痛痊愈了，神奇的痊愈了。

　　压下激动的情绪，许盈坐回了干稻草上，端着敞口大瓷碗，一边抿着凉白开，一边微微眯了眼思索着这一切不合理的情况到底是怎么回事儿。
　　思来想去，许盈得不到做题时那种求证成功的成就感，反而把自己拉入如同眼前弥漫的雾霭中的迷茫中，这种茫然的感觉让许盈不安，因此她果断地放弃了找不到答案的问题，醒醒神，戴上手套，准备尽早把手里的活儿做完，不然许妈妈又得整晚的操心她的猪了。

　　八九点钟，许妈妈又背着背篓，拧着一箢篼翠绿的菜回来了。若是不出许盈所料，箢篼里的菜一定又是祖奶奶给的。
　　接过许妈妈手里的箢篼，许盈让许妈妈把空背篓放好，洗好手可以吃早饭了。
　　没错，这就是农家的习惯，早早昨晚一场农活后，才回到家里吃这一天的第一顿饭早餐。
　　等许盈在陶坛子里夹出来两块霉豆腐端上桌时，不单是许妈妈洗漱完毕，坐在了餐桌旁，手快的许妈妈也帮许爸爸打理干净，还快手的给许爸爸刮了胡子，这会儿老两口正在一边喝着半温的稀饭，一边讨论着要不要补种萝卜，冬天的萝卜可是又水又甜，这几年过得艰苦的许盈一家，完全把冬天的大白萝卜当做家里可以不用顾忌地吃的圣品水果。
　　看到许盈端着一碟霉豆腐过来，许爸爸点了点头，对许盈道：以后不用这么早起来，你的伤还没好，多睡一会儿伤口好得快。
　　许盈眼眶一热，好几年没有听到许爸爸这样温和语调，久得许盈都有些想不起来上次许爸爸对她这般娇宠是多少年前的事了。
　　见到父女俩关系缓和了，还是许爸爸主动示好，许爸爸咧嘴一乐，打趣道：哎哟，女儿是你一个人的？就许你对她好，我还能虐待她？
　　许爸爸叹了一口气，无奈地看了许妈妈一眼，道：你啊这些年，委屈你们娘儿俩了。我，放心吧，这次我算是彻底明白过来了，什么好都不如眼下拥有的好，再折腾，最后的一点福气也得被自己作掉。
　　许爸爸的话，成功地让许妈妈红了眼眶，哽咽了声音：你你好了咱一家子就好了，你可是咱一家的一家之主啊。
　　许爸爸目光温和地看着许妈妈，眼中的柔情让许盈都不好意思直视，不过这个时候可不是父母秀恩爱的时间段，于是只得硬着头皮把装着霉豆腐的碟子放在了桌上，瓮声瓮气地充当了挨雷劈的角色：爸妈，吃饭了。爸爸，你最爱吃的霉豆腐。

　　早餐在美好的气氛中结束，农家真正的一天开始了。
　　许盈又戴上了手套开始没有做完的工作，完全没有心思继续先前未解的迷惑，而是耳朵竖起来，听着堂屋里许爸爸和许妈妈的絮絮叨叨。
　　许爸爸说：“芳，那几个篮子过两天赶场拿去镇上卖了吧。”
　　许妈妈说：“哟，舍得卖了呀？我还以为你要留到起给阿盈当嫁妆用呢。”
　　许爸爸顿了顿，叹了一口气：“都是我拖累了这个家，都是……阿盈这么大了也没个着落，都是我当爸爸的不争气。”
　　许妈妈忙道：“你说这些干嘛？”说着岔开话题：“我觉得吧，在镇上是卖不出什么价格，你编的篮子这么好看，回头我让小勇放去他媳妇儿那个什么精品店卖。”
　　许爸爸犹豫：“成么？”
　　许妈妈很大方：“这有什么不行，上次小勇媳妇儿还说他姨爹的手工艺做得好，这算是什么非什么遗产了，外面来的游客都想买呢，就是没地儿买去。”
　　许爸爸惊喜：“真的？”
　　许妈妈嗔怪：“我还骗你？”
　　许爸爸有些激动：“那，那，这几天你帮我去砍几根竹子回来，我多编点？”
　　许妈妈笑道：“好好，你等我给你把竹子砍回来，你多编几个，指不定将来阿盈的嫁妆也就靠你一双手凑出来呢！”
　　许爸爸得意：“那是，以前阿盈小的时候，那次不是我买了篾器给她买的薄荷糖？”
　　许妈妈乐不可支：“嘿嘿，你看咱阿盈现在还吃不。”
　　许爸爸急：“不吃也是我女儿。”

　　听着爸爸妈妈这么和乐的交谈，许盈脸上的笑容不再显得牵强。
　　许盈第一次觉得：这次自己遭了这么一通池鱼之殃，或许并不是坏事，至少，在看到这样的自己后，许爸爸，从前的那个许爸爸回来了。
　　只是……不知道这样“回复正常”的许爸爸能保持多久。
　　如果可以换回这么一个正常的爸爸，许盈觉得再大的伤害，在自己在乎的家人与不相干的外人的天平上，完全是稳赚的一笔超级大买卖。

　　把猪圈围墙的最后一块乱石压在了杂泥上，确定能完美收工后，许盈直起腰，褪了手套抹了一把汗，望着比山下看到的更蔚蓝的天空：这乱七八糟的日子，这回总算是有些盼头了。